第一百零四章(1 / 2)

與魏悅同榻而臥, 趙嘉以為自己會睡不好。事實正相反, 大概是白日看過太多文獻資料,又耗費精力繪製地圖,精神過於疲憊,趙嘉近乎是沾枕即眠,一夜無夢直至天明。

天光放亮,趙嘉睜開雙眼,發現身上壓著錦被,榻上僅剩自己一人。

屏風外傳來一陣輕響, 繼而有婢仆捧著盥洗之物和衣袍行到近前,恭聲請趙嘉起身。

“三公子在何處?”趙嘉換上藍色深衣,係上絹帶, 開口問道。

“回郎君,三公子早起正在練箭。”

練箭?

趙嘉不由得心頭一動。

待婢仆端起用過的熱水和布巾, 躬身行禮, 陸續退出臥房, 趙嘉拿起放在榻邊的木牌,幾步走到門前, 無需健仆引路,熟門熟路來到昨夜曾至的院落。

果不其然,院中立有數個木靶,魏悅立在雪中, 手持強弓,伴隨控弦聲, 箭矢穿透北風,一支接一支釘入靶心。

箭壺射空,魏悅行至靶前,正欲將箭矢取出,發現站在廊下的趙嘉,不禁揚起笑容。

“阿多起身了,昨夜歇得可好?”

趙嘉頷首,走出廊下,掃視院中的靶子,不免有些技癢。

看出他的心思,魏悅笑著遞上弓箭。候在一旁的健仆快步上前,以最快的速度取走箭矢,利落清空靶麵。

積雪沒過腳踝,很容易確認魏悅之前站立的位置。

趙嘉後退幾步,在院中站定,抓起一支紮在雪中的鐵箭,拉開弓弦,目光定在前方,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仿佛利刃出鞘,鋒芒逼人。

冷風平地而起,卷起大片殘雪。

碎雪冰粒打在臉上,趙嘉巋然不動,弓弦拉滿,箭矢破風而出,呼嘯著投入木靶,力道極大,箭尖竟穿透靶身。

“好!”魏悅拊掌為趙嘉喝彩,“阿多的箭術又精進了。”

趙嘉也有些意外。他知曉自己箭術不錯,可在這個距離穿透木靶還是第一次。

心思轉動,趙嘉接連又射出三箭,前兩箭同樣穿透靶心,到第三箭時,力道稍有減弱,僅是射中靶子,沒有透靶而過。

將彎弓平舉到眼前,徒手試了試弓弦,趙嘉有七成肯定,之所以產生如此驚人的力道,和彎弓本身脫不開關係。

趙功曹留給他的牛角弓固然好,和眼前這具相比,到底還是差了一些。

“此弓乃大匠所製,從選料到製成耗費五年。曾為阿翁所用,葬於弦下的匈奴蠻騎不知凡幾。”魏悅走到趙嘉近前,手指擦過弓身上的紋路,嘴角的笑容逐漸隱去,神情變得肅然。

“魏太守所用?”趙嘉又拉了一下弓弦。

“然。”魏悅頷首。

兩人說話時,天空開始飄落雪花。起初還是零星幾點,眨眼間凝成鵝毛,紛紛揚揚自頭頂飛落。待兩人返回室內,撣去肩上的碎雪,屋外已連成雪幕,天地間都成白茫茫一片。

望著門外大雪,趙嘉不禁皺起眉頭。

他本打算午前動身,儘快返回畜場,和阿姊商議隨商隊出塞之事。這場突來的大雪打亂了他的計劃。如果雪落整日,他返家又得後延。

趙嘉略有些煩悶,魏悅沒出聲,將他拉到銅盆前烤火。

婢仆穿過廊下,陸續送上粟粥熱湯,以及廚下新蒸的包子。

包子都有成-年男子的拳頭大,裡麵包裹著羊肉和蔥段調成的餡料。一口咬下去,麥皮暄軟,餡料紮實,帶著油花的湯汁滾入口中,略有些燙,滋味卻是極好,趙嘉一口氣能連吃三個,搭配粟粥葵菹,還能再多加兩個。

自從包子和發麵餅的製法從畜場流出,南來的商隊驚奇發現,越來越多的邊民詢問麥價,一些當地賈人詢價之後,市換的麥近乎和粟菽相當。

有的商隊初來乍到,以為發現良機,不滿足現有的利益,依仗身後勢力,想要趁機提高糧價。甚至攛掇同行的糧商,企圖大賺一筆。

在領隊看來,這麼做並無多少風險。一來是法不責眾,二來是邊郡連歲遭災,極其缺糧,魏尚再有威勢又如何,還能把城內的糧商全抓了不成?

不承想聯絡幾日,少見有人意動,大多數都是連連搖頭。幾個常年行走邊郡的大商更是看傻子一樣看著領隊,直接將他轟出門去。

計劃流-產不算完,不久就有少吏上門,將領隊抓入官寺,關在囚牢裡整整五日,到第六日才放出來。攜帶的貨物半數罰沒。

領隊心中不服,抓捕他的少吏丟過一支木簡,當麵宣讀軍市開立之初,魏太守親自定下的規矩。

郡內糧價浮動皆有定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市中哄抬糧價,輕者囚,重者笞,屢教不改罰為城旦,重役兩年。

“汝當慶幸事情未成。”

看著木簡,領隊臉色慘白,終於明白那些同行為何會拒絕自己。

法不責眾?

魏太守的字典裡壓根沒這四個字。

軍市初創時,為立下規矩,用來殺雞儆猴的商人兩隻巴掌都數不過來。魏太守基本不是單個抓,往往一抓就是一批,漢商、胡商一概而論,沒有任何人能夠例外。

試圖哄抬糧價,還膽肥地在暗地裡串-聯,僅被囚了五日已經是潑天之幸。敢不服,繼續關押是輕的,說不好就要笞一頓再罰為城旦。

有族人在朝中又如何,以魏太守的行事作風,真惹怒了他,說不得全族都要被收拾。

彆提什麼鞭長莫及,鎮守邊郡十多年,中途雖有起落,魏尚的威望卻是實打實,半點做不得假。且有丞相劉舍相助,誰敢在雲中搞事,絕對是削尖了腦袋自己找死。

代國相灌夫最近麻煩纏身,景帝對他的觀感也是一落千丈,縱然沒有證據直指魏尚,且背後又有程不識等人的手腳,極大程度上混淆視線,但朝中不乏聰明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灌夫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和魏太守絕脫不開關係。

代國相尚且如此,一介商賈,貪婪到敢挑戰魏太守定下的規矩,當真是不要命了。

關於糧商之事,趙嘉也有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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