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2 / 2)

被放出囚牢之後,領隊心知惹下大禍,將剩下的糧食迅速出售,就灰溜溜離開邊郡,一天都不敢多留。其所行淪為眾多商人的笑料,茶餘飯後總會提上一提。更有商人用此事來教育子侄,並且言明,哪個敢學這樣的敗家子,不用官寺動手,自家先抄起棍子收拾。

有魏太守的鐵腕,雲中郡內的糧價基本平穩。哪怕郡內連年遭災,田畝絕收,糧價略有起伏,也必然在限度之內,不會高到離譜,讓邊民一粒粟都買不起。

甭管是否有人不滿,魏太守既然做了就不怕麵對後果。誰敢不服就去囚牢住上幾日,再不服的就抽鞭子,抽完押做城旦。

背後的勢力想要撈人?

想得美!

在雲中郡內哄抬糧價,貪婪到吸食邊民之血,就該做好被收拾的準備!

然而,鐵腕也會引來反撲。

商人地位低不假,一些站在他們背後,驅使他們為自己謀利的貴人心生不滿,輪番在朝中對魏尚發起攻擊。讓他們失望的是,每當朝中出現類似的言論,景帝都會短暫性失聰,全當聽不見。

求到竇太後麵前照樣沒用。

這位從呂後時期走來的皇太後,對邊郡的關注不亞於景帝。她十分清楚,漢朝最大的敵人就是北邊的匈奴,邊郡穩則長安穩,誰敢動搖邊郡絕對是找死!

景帝或許還會恩威並施,采用一些溫和手段。竇太後則不然,惹怒了她,刀子舉起來就不會放下。曆史上殺郅都,隻能說劉榮的死讓竇太後憤怒到失去理性,郅都更大程度上是在為景帝背鍋。

故而,從軍市設立之初,魏太守定下的規矩就被嚴格執行。甭管背後站著哪個貴人,到了邊郡必須守這裡的規則!

繼雲中郡之後,定襄郡、雁門郡和上郡也陸續開設軍市,並在市中立下嚴令,違者嚴懲。

郅都出任雁門太守以來,更是和魏尚聯起手來,一東一西,用強硬手段穩定邊郡糧價。並且開倉放糧,務求在天災人禍之後,邊民能夠休養生息,人口不再減少,田地也能逐漸開墾恢複。

因采取的措施得當,雲中郡的軍市愈發繁榮,胡市開始重建,漫天大雪也擋不住胡商南下的腳步。

雁門郡複市尚需時日,但有郅都主持,匈奴被殺怕了,短期未必敢南下,留給郡內的時間十分充足,足夠官寺組織春耕,為重設商市打下基礎。

用過早膳,魏悅繼續埋首政務,趙嘉則專注於整理情報資料。

待事情處理得差不多,魏悅從架上-抽-出幾冊竹簡,為趙嘉講述長安諸事。從宗室外戚到朝中貴人,無一遺漏。

為讓趙嘉有更直觀的印象,魏悅還提筆勾畫,連成一張複雜的關係網。

五張羊皮全部畫滿,趙嘉學到的仍不過是冰山一角。

“太子妃已定,堂邑侯府再不能置身事外。”魏悅提筆輕點,在竇氏旁側寫下堂邑侯三個字,“堂邑侯奉天子之命督造馬具,無論其本意如何,都將卷入其中。”

看著羊皮上的名字,趙嘉陷入沉思。

他以為自己早有準備,有能力麵對即將到來的所有問題。可隨著曆史上的名字一個個呈現在眼前,史書上枯燥的記載轉變為鮮活的形象,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緊迫和焦躁陡然升起,牢牢包裹住思維,讓他的眉心越皺越緊。

馬踏草原,向上攀登,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曆史上,戰場上勢不可擋的猛人,最後倒在政治鬥爭之下的數不勝數。就如戰國時的名將,多少是落得“死非罪”的下場。

經曆過諸多事,趙嘉十分清楚,實現理想不能單憑一腔熱血。可若是有朝一日卷入泥潭,他是否還能保住本心?

甚者,他會不會變成自己厭惡之人?

趙嘉的思緒越飄越遠,坐在幾前久久不言。

魏悅停下筆,輕輕歎息一聲,突然伸手覆上趙嘉的雙眼。

“三公子?”

“阿多總是想得太多。”魏悅俯身近前,溫熱的氣息拂過趙嘉耳畔,“前有荊棘,可以刀斬;路遇猛獸,當以箭擊。身不由己何謂,立於高處,自能定下規則。”

“定下規則?”

雙目被遮擋,不見半絲光亮,其他感官被不斷放大,趙嘉甚至能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聲。

“然。”魏悅的聲音敲擊耳鼓,仿佛帶有一種蠱惑,“阿多能否做到?”

趙嘉張開嘴,忽又閉上。

魏悅在這時收回手。

四目相對,兩人的距離極近,卻無半分旖旎,空氣中仿佛蘊藏刀鋒,莫名的壓抑。

趙嘉突然意識到,魏悅不隻在教他,同時也在考驗他。

定了定神,強壓下移開視線的衝動,趙嘉的神情由迷茫變得堅定,雙目燦亮如星,瞳孔中清晰映出魏悅的麵容。

“我能。”

“善!”魏悅展顏,仿如冰雪初融。

凝滯的空氣開始流動,沉重的氛圍散去,趙嘉頓覺肩頭一鬆。

午膳之後,雪勢減小,將最後幾冊簡牘整理完畢,趙嘉看一眼天色,準備告辭返家。

魏悅沒有挽留,親自將趙嘉送出府門。

躍身坐上馬背,趙嘉回首望去,不期然想起趙功曹戰死,自己攜老仆歸家之時。那一日,還是少年的魏悅同樣立在府門前,目送自己行遠。

出城之後,棗紅馬撒開四蹄,在大雪中飛奔。

冷風迎麵襲來,像是刮骨的刀子。

趙嘉無意減速,反而策動韁繩,驅使坐騎不斷提速。棗紅馬發出長嘶,快得猶如閃電,踏過茫茫雪原,向畜場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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