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1 / 2)

在趙嘉看來, 男子身為馬長族人, 所舉“不法”無外乎馬場或族中之事。

因急於提審惡徒,趙嘉和縣丞商議,準備將人交給少吏。如事關馬場,審問馬長速度更快;若是關於族中,以少吏的乾練,處理起來綽綽有餘。

惡徒被抓捕,不代表紮在沙陵縣的釘子儘數拔除,遑論郡內。

趙嘉決意追根究底, 將事情徹底查清。如果這夥惡徒咬死不鬆口,大不了把人送去郡城,向周決曹求助。有那位出麵, 彆說撬開蚌殼,硬石都能敲得粉碎。

見縣丞縣尉先後轉身, 根本不將自己所言放在心上, 男子心中焦急, 大聲道:“貴人,我舉不法實為商隊!”

商隊?

趙嘉和縣丞對視一眼, 同時腳步一頓。

“漢商還是胡商?”縣丞問道。

“皆有。”男子咽了一口口水,硬著頭皮道,“此事關係重大,還請貴人屏退左右。”

縣丞沉吟片刻, 向趙嘉點了點頭。

男子和一同被捕的族人被帶入堂內,馬長和惡徒都被送入囚牢。趙嘉特意吩咐將人分開關押, 每間牢房都要派人看守,防止他們彼此串供或是自儘。

事情處理完畢,趙嘉令季豹留在前院,繼縣丞之後進入正堂。

要舉不法的馬長族人立在堂下,另一人則被按跪在地。縣丞麵沉似水,麵前鋪開幾冊木簡,其上儘為男子供詞。

“將你方才所言再述一遍。”見趙嘉進來,縣丞對立在堂下的男子道。

“敬諾。”男子戰戰兢兢,將供詞複述一遍,並言事情是他親耳聽聞,不法商人他也親眼見過。隻是距離遠,他又藏在樹後,對方並未發現。

跪在堂下的族人心知脫身無望,為減輕罪刑,不僅證實男子所言,還道出兩名為商人驅使的無賴姓名。

“販僮商隊?”

聽完兩人證言,看過記錄的供詞,趙嘉心頭一沉,脊背生出涼意。如其所說屬實,事情就不是沙陵縣能夠處理,必須立即遞交郡內。

誰能夠想到,匈奴人會以販僮的方式向漢朝送入探子!

從草原到邊郡,再到長安,這些探子藏在市賣的僮人之中,難知經過幾手。待其進入長安,潛藏下來,想要揪出來絕非那麼容易。

事實上,漢朝為刺探匈奴消息,也曾想過利用商隊。

問題是匈奴的生活方式和漢朝迥異,逐水草而居,大部分生活所需都是靠搶。除非是貌美的女子,否則很少從商隊手中市人。而這些女子壓根不被視為人,過得連羊奴都不如,多數無法活過兩年。

漢朝刺探匈奴消息,除了斥候和商隊,就隻能通過傅親的隊伍。

縱觀文、景兩朝,和親公主的壽數都不長久。傅親入草原的宮人和宦者,除了一個數典忘祖的中行說,近乎難存一人。

有了中行說,想紮釘子變得更不容易。

反觀漢朝,貴人甲第中的僮仆,不少是從商賈手中市來。縱然朝廷一度禁止買賣奴隸,架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告不舉,法不責眾,總不能不管不顧,把所有貴人家中篩一遍。

最典型的例子,館陶長公主和陽信公主訓練的舞者和謳者,其中不少是從市中買來。天子要嚴抓此事,自己的親姊和長女首當其衝。

陽信公主不提,如果景帝拿館陶長公主開刀,竇太後第一個不答應。

彆看竇太後對劉嫖越來越不待見,態度日漸冷淡,不代表她會對女兒不聞不問。如果景帝真因蓄-奴-之事問罪長公主,長樂宮必定勃然大怒。

這樣的環境下,注定各府家僮數量隻增不減,匈奴探子混入的幾率也隨之增加。

長安貴人並非無腦,發現有問題的僮仆必然會下狠手。

隻是這種處置都在背地裡進行,不會有哪家大張旗鼓,對外宣稱家中僮仆形跡可疑。一旦遇到類似情況,都會想方設法捂住。

各家事各自解決,消息不流通,總會出現幾條漏網之魚,就此在長安紮下根來。

曆史上,景帝沉屙難愈,匈奴得到消息,趁機大肆擾邊,邊郡烽煙四起。

當時魏尚已去,周亞夫死在獄中,郅都被處死,繼任的雁門太守馮敬戰死,李廣獨木難支,程不識疲於奔襲,不到兩年時間,邊郡死傷、失蹤以及被擄的軍民達到十萬,近乎是定襄郡、上郡、雁門郡和代郡人口的總和,對漢朝的打擊可謂巨大。

在景帝病情最重時,匈奴又發大軍南下,大舉入侵漢境,燒殺劫掠不提,更是一把大火燒毀甘泉宮。這就是曆史上的“淩-辱之恨”,也是讓武帝下定決心,不滅匈奴誓不罷休的導-火-索之一。

景帝去世時,劉徹尚是舞象之年。

在此前兩三年,景帝病況愈重,為穩住國內,不使北邊的匈奴察覺,也為了讓劉徹能夠順利繼位,景帝甚至一改往日作風,在宮內宴飲,賜群臣大酺,允許民間酤酒。

饒是如此,天子病重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迅速傳入草原。軍臣單於趁機發兵,王庭四角麾下傾巢而出,諸胡趁火打劫,北疆狼煙四起,生靈塗炭。

長安、蘢城相距何止千裡,宮中千方百計掩藏景帝的病況,匈奴還是得到消息,甚至連查證都免了,直接出兵寇邊。指責朝廷在清理探子時馬虎大意,難免有失公允。隻能說匈奴人的手段陰損,埋下的釘子太深。

能製定出這樣計劃的,除了背漢投胡的中行說,趙嘉實在想不出第二個。

馬長族人舉發的商隊,很可能隻是冰山一角。

想到這些年來,郡內一遍遍過篩子,仍有匈奴的釘子存在,趙嘉就感到一陣胸悶。他終於明白,漢武帝為何要傾舉國之力,不惜窮兵黷武也要把匈奴碾碎。

要根除匈奴這樣的敵人,必須把他們徹底揍趴下,毀掉所有根基。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他們會死灰複燃,對漢朝造成更大的威脅。

想到這裡,趙嘉深吸一口氣,請縣丞代為審訊惡徒馬長,自己調派人手搜尋城內,捉拿藏匿的商隊。

“關閉城門。”縣丞比趙嘉更為果決,親筆寫成告示,命小吏往城門處張貼,“今、明兩日,不許任何人出入。”

趙嘉頷首,向縣丞借來木牘刀筆,當麵寫成一封書信,仔細封緘,連同自己的木牌一並交給季豹,命他立即出發前往郡城,將此信呈於魏太守。

原本,趙嘉想把信送給魏悅。突然間想到魏三公子已經離開郡城,早在月前就前往郡邊要塞駐紮,來回要耗費更長時間。如果遇到騎兵出塞,更會撲個空。事情緊急,不能有片刻耽擱,隻能改變主意,將信送往太守府。

季豹將木牘和木牌收好,行禮後大步離開。

縣丞往獄中審囚,從周決曹處學來的手段輪番來一遍,無論如何都要撬開惡徒的嘴。

趙嘉帶人搜捕城內,重點放在商市。

在馬長族人的指認下,先後有三名商人落網。可惜領隊提前發現不對,撇下商隊獨自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