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九章(1 / 2)

劉徹趕到長樂宮時, 侍醫正奉上新藥, 陳嬌接過漆碗,親自試過溫度,才給竇太後喂服。

竇太後陷入昏迷, 牙關緊閉, 大部分湯藥都送不進去,隻能順著嘴角流淌,浸濕襟口和枕褥。

藥去半碗, 多數浪費。

陳嬌召來宮人,命取喂藥專用的銅壺竹器, 依舊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 將剩下的半碗湯藥喂進竇太後口中。

“取溫水來。”

劉徹走進殿內,陳嬌僅是頷首, 熟練地取巾帕為竇太後拭口,並揉搓擦拭掌心。

王太後慢劉徹一步趕到,見陳嬌坐在榻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禁眉頭一皺,開口道:“皇後, 見陛下為何不行禮?”

“母後見諒,一時疏忽。”

陳嬌聲音冰冷, 放下巾帕就要起身,被劉徹一把按住。

“嬌嬌照顧大母, 諸事儘心,母後過於苛責。”

“我……”

王太後臉色微變,當場想要發作,被心腹宮人低聲提醒,知曉不是時候,方才勉強壓下火氣,看向昏迷不醒的竇太後,表麵浮現憂色,眼底卻有喜意閃過。

“大母昏迷多久?”劉徹坐到榻邊,看到竇太後蒼白的臉色,憂心道。

“有小半個時辰。”陳嬌聲音微啞,眼圈泛紅,“大母言疲憊,欲小睡片刻。我一直守在旁邊,待到服藥時,出聲去喚,萬沒想到……”

說到這裡,陳嬌再控製不住淚意。

“都怨我!如我能警醒些,必不會如此!”

“嬌嬌莫要自責,此事怎能怪你。”劉徹握住陳嬌的手,手指用力攥緊。

兩人說話時,侍醫奉召上前,小心為竇太後診脈,請示過帝後,由宮人奉上艾草和砭石,以灸術為竇太後治療。

大概過了一刻鐘,竇太後開始悠悠轉醒。

醒來後,不隻人變得精神,蒼白的臉頰也現出幾分血色。見她這副模樣,劉徹陳嬌非但沒有心喜,反而臉色微變,心中咯噔一聲。

侍醫退後數步,伏身在地,分明是早有預料。

“你給太皇太後用了何藥?”劉徹語帶沉怒,目光如電。若侍醫回答稍有差池,馬上就會腦袋搬家。

“天子,是我吩咐的。”竇太後突然開口,“我知曉自己的身體,早在半月前就告知侍醫,真有這一日,直接加大藥量,務必讓我能清醒兩刻。”

“大母……”

“我醒的時間恐不多,莫要多言,聽我說。”

竇太後撐著坐起身,聽到王太後的聲音,知曉她同在殿內,皺了下眉,到底沒有令她出去,而是握住劉徹和陳嬌的手,語重心長道:“我這一輩子,苦吃過,福享過,做過錯事,但也做過好事。阿啟在時,我偶爾會想,真有哪一日去見太宗皇帝,能否笑著合眼。”

劉徹抿緊嘴角,陳嬌淚濕麵頰,卻都牢記竇太後之言,沒有打斷她的話。

“如今,我終於想清楚,我能。”

最後兩字出口,竇太後的聲音變得鏗鏘有力。

“阿徹,你會是一個好皇帝,比你祖、你父做得都好。但是,帝王之路亦有艱難,如若不然,曆代先君也不必稱孤道寡。”

“大母,我知。”

“你登基不過數載,已有南征北進之功。長此以往,終有一日,我漢家能踏平蘢城,屠滅匈奴。可惜我看不到那一日了。”

“大母不過抱恙,侍醫無用,民間……”

竇太後搖搖頭,攔住劉徹的話。

“生死有命,上天早就安排好,非人力能夠改變。”說到這裡,竇太後話鋒一轉,“天子,我知你有祖龍之誌,欲-君臨四海八荒。然此事牽涉太廣,需緩緩圖之,不能操之過急。七國發兵前車之鑒,未有切實把握,莫要再演當年之禍。”

“諾!”

“宗親諸王為劉氏血脈,親情要念,當斷時也不能手軟。至於外戚,能用則用,不能用,無妨效太宗皇帝和先帝。”竇太後抬起頭,雙眼雖不能視,仍讓王太後脊背發寒,下意識避開視線。

聽聞此言,劉徹委實感到意外。

竇太後將外戚一概而論,並未將竇陳兩家同王太後的娘家分開。

“莊子言,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早先我曾想壓製你,是因你年少登基,恐你心性不穩,魯莽滅裂,觸石決木,為佞臣蒙蔽,蹈前朝少帝之禍。這幾年看下來,我的擔心實無必要。”

竇太後語帶欣慰,表情也變得輕鬆。

“自你登基以來,為政善於納諫,凡直言利國者,不曾有嬰鱗獲罪。軍中提拔良才,砥兵礪伍,南征北擊,摧堅獲醜,有開疆之功績。”

“阿啟沒有看錯你,待到九泉之下,我亦能笑對太宗皇帝。”

劉徹低下頭,思及早年種種,眼底開始泛紅。

“大母,我會做得更好。”

“我信。”竇太後握住劉徹的手,手指不斷用力,“記住我今日之言,行事三思,戒急用忍。冒犯天威者不可恕,情有可原者或能饒。民為國本,治民不可暴。匈奴為大患,需斬草除根,莫要以仁善之心對豺狼,否則必當遺禍子孫。”

“茵席之臣慎選,輔國棟梁務要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