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時光依舊一日日交替,同住一個院落,卻又像之前那般各不相識。仿佛那個雷聲轟鳴的春夜,桃花樹下那場不歡而散的交談從未發生過。

但誰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事。

理論上來說,按沐景序的修養,他該向柯鴻雪道個歉。

為自己的先入為主,為他口無遮攔,為他平白無故、不知因何而起、最終投遞到一具去世多年白骨上的無端惡意。

但他又實在……開不了口。

道了歉幾乎便默認了阿雪口中那句“未亡人”的身份,可這世上再沒有誰比他還清楚柯鴻雪與盛扶澤之間的的確確清清白白,並無半分逾矩。

多年修養在這件事上做了回小人,沐景序難得地能被稱作一次“品行不端”。

於是同住一個屋簷下,那些一旦關上門不會被任何人知悉的微小刁難,他一個不落全都受了下來。

光影從指縫溜走,桃樹結出小巧微澀的青果。

臨淵學府課程繁重,讀書人的地方自帶一種世外桃源般的安然。

學府的三個級段並非按年齡來分,而是學識涵養,大虞崇文,天下讀書人便多,個個都期望著能考取功名一人之下。

學府分段以象征君子品行的歲寒三友鬆、竹、梅劃分,意為勉力學生治學要嚴謹、求學要刻苦,招生時會根據考學成績分配初始級段,之後每年年末考學成績則又會作為學生能否升級的標準。

隻有鬆段的學子才會去參加科考,否則去了也白搭。

在沐景序之前,臨淵學府隻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柯鴻雪。

分明次次考學第一,分明文章連天子都拊掌叫好,偏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賴在竹段,問就謙遜一拱手,說著三歲小兒都能聽出來的假話:“寒英自知才學鄙薄、能力尚淺,課本上的學問還未吃透,委實不敢自視過高、拔苗助長,再去鬆段學習。”

可他明明連鬆段的考學試卷也次次甲等。

但掌院若再是問,他便笑著說:“我這浪蕩散漫的性子,唯恐帶壞了學習風氣,耽誤了學兄們的求學進程。先生若是實在不怕來年科考,學府考生個個名落孫山,我也不是不可以去。”

掌院:“……”

就很氣,想揍人。

說來說去就是不挪窩,沒辦法,柯鴻雪的級段和他的舍院一樣,全都成了臨淵學府規則默許下的“非自然”。

但沐景序入了學,李文和稱他一聲學兄,柯鴻雪下意識便以為他該是鬆段的學生。實則不然,這人才學再出眾,一開始卻也隻是來了竹段,若非掌院安排,多半便是他自己的選擇。

怎麼選都無所謂,柯鴻雪不會操這個心,學問上有人能壓過自己,那是幸事,也是趣事,但這份趣味持續時間能有多久,他實際也不清楚。

院子裡搬來了一個舍友,他也隻當尋常,畢竟在柯大少爺的認知裡,來這學府的一大半學子,都是為了科舉做官,剩下一小半也是世家門閥裡的少爺,走父兄捷徑入官場前先來補習學問。

滿學府再找不出第二個如他一般在這混日子得過且過的了。

是以最遲不過今年年末,沐景序必然會升去鬆段,以籌備後年的科舉。屆時他自然會搬去鬆段學生的舍群。

他們之間大約隻有這一年的緣分,原因為沐景序識相、安靜,柯鴻雪並未想著產生什麼齟齬,隻正常處著,如今卻是難了。

就連李文和都敏銳地意識到,他再在柯鴻雪麵前提及沐景序,柯大少爺態度有些微妙的轉變。

學府沒什麼新鮮事兒,最多也不過是每月休沐後,各人從家裡帶回書院的新聞,涉及前朝後宮,總有些普通人聽不到的秘辛會以各種形式在臨淵學府中流傳。

其次便是學府本身帶來的一些明爭暗鬥。

倒也不為其他,多半還是學問上,誰嫉妒誰、誰冤枉誰、誰品行不端、誰一日千裡……

往常聊的更多的自然是柯寒英,而今進來一個沐景序,第一次考試便占了鼇頭,若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好相與的性子倒也沒什麼,偏偏冷情冷性,對誰都一視同仁,沒有半分偏待高看。

這本是好事,君子端方,公平持正。

但教育資源向來聚集在上層,學府中寒門學子是有,可也不過那麼幾十,斷然比不上那些一生下來就有家族長輩鋪路的貴公子的數量。

一個個都心高氣傲的,柯鴻雪有本事有才學,更有背景手段,不得不佩服。

沐景序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教書先生的孩子,憑什麼看不起他們?

——他們理所當然地將這種疏離理解成了看不起,不屑結交的意思。

往日因他跟柯鴻雪住一個院子,還有幾分顧忌,可幾次暗地裡的小手段使過,也不見柯寒英替人出頭,紈絝們便放了心。

今日課堂上向夫子打小報告說他偷看話本,明日教練場上提前割斷他的弓弦。

一時間知道的人清楚沐景序被人針對了,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這位學兄真如傳聞中那般冷漠,以至於一直獨來獨往,身邊從來沒有旁人身影。

按李文和的性子,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小打小鬨,他不屑於參與,但會樂嗬嗬地將其作為有趣的八卦聽聞講給柯鴻雪聽。

可不知道是因為他始終覺得沐景序是好看的仙人學兄,還是商人之子心思畢竟細膩,有一種天生的預感告訴他最好還是不要以一副幸災樂禍的態度作壁上觀,再將其講給柯鴻雪聽。

——好像一旦這樣做了,未來便會有什麼無法預料到的危險等著他。

李文和斟酌再三,試探著問:“你跟沐學兄近來相處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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