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2)

憑良心說,李文和家境便是比不過柯府,到底也算的上是殷實富商家庭,否則單論這次及冠禮,李府也不能有那麼多閒置的屋舍,住得下他那樣多同窗。

家中父母疼愛幼子,過年的利是都能包到百兩,遑論接送小兒子上學出行的馬車?

往常坐李文和一個人,他在裡麵打滾都綽綽有餘,如今就算多了一個沐景序,車廂內空間也不過隻是看上去狹窄些許,實則依舊寬敞。

背板刷了蠟,窗簾刺了繡,就連座位上軟墊,也是拿了棉花厚厚地填過一層的。

委實……不怎麼寒酸。

學府中多的是學子還沒他這條件,能坐上馬車的本就富貴,更彆提車廂裡的擺設。

若是旁人說這話,李小公子多半是要嗆聲回去。

自己什麼條件呀,就來這樣說他?

但說這話的人是柯寒英,太傅柯文瑞的獨孫,首富柯學博的獨子。

那就一點辦法沒有。

不僅沒辦法,他還特彆慫。

因為憑李小公子待在柯鴻雪身邊如履薄冰的這些年,一眼見到他如今的神情就清楚:這人氣過頭了。

因為太過生氣,所以連嘴角都帶著笑意,這樣冷冰冰地看向一個人,不管他嘴上在說什麼,實則心裡想的是讓對方立馬消失。

可他又堵在車廂門口,李文和便不敢不管不顧地直接跳下去,唯恐一個不注意,衝撞了這位大少爺。

他慫得不行,又委實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得罪了柯鴻雪。他一貫坐這馬車呀,柯寒英又不是沒見過,何至於現在這般勃然大怒?

李文和咽了口口水,實在沒辦法,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爹……”

“……”

車廂內外霎時陷入一種難言的寂靜,過了片刻,有人出聲打破了這片死寂。

沐景序低頭,極低極低地笑了一聲,似是被他那聲慌不擇路的稱呼逗樂了一般。

李小公子尚且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他家仙人學兄笑起來多麼好看,就見車前那位祖宗麵上表情一僵,眼神中的冷冽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一種很難用言語形容的、一閃而過的慌張。

他甚至看見柯鴻雪衣袖輕輕動了一下,似是隨著身體幅度向前抬,可又很快收了回去,就好像壓根沒有那麼回事一般。

李文和震驚異常,嘴巴緩緩張大了一些。

這可……真是個新鮮事兒。

有生之年他能在柯寒英身上看到這種作態???

李文和驚異地盯著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可這一切發生的時間畢竟太短暫,還沒等他調整好表情,柯鴻雪已先收拾了情緒,冷冷地白他一眼:“還不滾下來搬東西?”

李文和想說他帶了車夫,自然有人會搬,可柯鴻雪說這話已是給了他台階,李文和哪兒還從不敢,連忙大聲應了句:“哎!”就往下衝。

聲音太大了一些,沐景序本能地輕蹙了一下眉頭,身子向另一側偏離,似乎耳朵被炸得有些疼。

於是李小公子一下車,迎麵而來的便是柯寒英拍在他背上的一巴掌。

李文和人都愣了,呆呆地看著他,既不解又委屈。

柯鴻雪:“你乾脆拿個破鑼在身前,說一句就敲一下,什麼嗓子這是。”

李文和:“……”

更委屈了。

他蔫吧下了腦袋,剛想硬氣為自己辯解幾分,便看著柯府仆從正一箱箱從府內往出搬東西,瞬間就覺得這硬氣不要也罷,笑嘻嘻地賣乖:“爹教訓的是。”

柯鴻雪做勢要踹他,李文和立馬就跑,給他氣笑了。

而等他離開,車廂內外一時安靜異常。

柯鴻雪想起,從他和沐景序春天相見以來,除了第一次見麵時,那不過片刻的和煦,彼此之間總是針鋒相對的。

——或者說,他單方麵針對沐景序。

為他的出言不遜,為自己的心懷鬼祟。

可當他發現那些所謂冒犯的言論,不過是這人站在一個全知的視角,真心實意地在向自己發問後,倏然間所有的憤懣全部消失,隻剩下一腔後怕到了極點、惶恐到無以複加的悔意。

他當然也生過氣,為沐景序的隱瞞,為他的欺騙。

但這點微末的情緒,甚至不需要被初升的太陽窺見,隻在夜裡被微弱的燭火螢光一照,便已然消散了。

失而複得的狂喜足夠讓他忽略所有。

可他畢竟是柯鴻雪,畢竟和殿下之間隔了五年的光陰,同住一個院子近兩月的時間,沐景序也從未向他坦誠過半分。

柯寒英從來不是愚蠢懵懂的少年,他隻稍稍一想,便清楚殿下不可能認他。

什麼理由都好,哪怕那些理由在他眼裡實在做不得數,但在他盛扶澤——在他自幼聰穎、盛名遠揚,滿腹經綸、學富五車,聖人之姿、規行矩步的盛扶澤眼裡,便是天大的綱常規矩。

是以柯鴻雪並未傻愣愣地衝上去質問他,但今天馬車就停在門口,殿下就坐在車內。他終究還是沒沉住氣,上手掀開了車簾。

李文和就是個傻小子,看到漂亮的人走不動道,柯鴻雪犯不著計較他望向殿下的眼神。

可當他視線一寸寸掃過沐景序微闔的眼、蒼白的唇、緊捂著肚子的雙手和略略蹙起的眉心,便覺得這什麼狗屁規矩綱常,當真有那樣重要?

他就該直接去掌院院子裡,將人接到自己眼皮底下,請全天下最厲害的名醫,用千金難求的藥材,為他的殿下調養身體。

怎就虛弱成了這般?

柯鴻雪雙手垂於身側,克製地緊攥了攥,再鬆開時神色已恢複了正常。

他也不上車,隻是貌似隨意地道了一句:“東西有些多,怕是裝進馬車就坐不得人了,學兄若是不嫌棄,可以去我車上,正好我也要去李府。”

態度轉變得不可謂不神奇,但實則柯鴻雪在學府內,除了在他沐景序麵前,從來都是一貫的八麵玲瓏、圓滑世故。

沐景序已經收了方才那分微末的笑意,坐在車廂內,垂眸望向他,眉心稍稍蹙起,似在疑惑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