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正文完結(2 / 2)

忙得厲害,累到一回府沾床就能睡著,以至於柯大少爺那般敏銳的人,竟然一時都沒有察覺出學兄有時候看他的眼神裡帶著幾分猶疑。

宿懷璟和容棠大婚那天是暮春,沐景序早就恢複了身份,新帝登基便封了賢王,理所應當地坐了主位。

柯鴻雪在殿下觀禮,身邊站了一位白發僧人,正是陀蘭寺的慧緬大師。

剛認識的時候還是一頭青絲,不知哪一天起倏然變成了華發三千,柯鴻雪私心裡總懷疑他是替人擔了什麼因果,才有了這一遭轉變。但就跟容小世子那離奇的身世和經曆一般,有些事心裡知道就好,不便宣之於口相問。

學兄曾說,家裡有位兄長,自幼身體不好,養在寺廟裡,素日不曾來往走動。彼時柯鴻雪還不知道是誰,待清楚這位名滿天下的高僧身份時,一時不免失笑。

如今在帝後婚禮上,遙遙望了眼高位之上供奉的先帝先後牌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偏過頭道:“學兄當初去陀蘭寺為家人請牌位,恰好到小七,廟裡沙彌說牌位不夠用了,敢問兄長,這是巧合嗎?”

慧緬笑了笑,伸出手反問:“當初我想送他一串念珠,被回絕後再回禪院,卻發現身上珠串不見了,多了這顆舍利,是巧合嗎?”

僧人素白手心上躺的正是一顆成色上佳的舍利子,渾圓古樸,質地上乘。

柯大少爺這輩子難得做一回偷雞摸狗的勾當,聞言臉色僵了一下,視線飄忽:“應該……是吧。”

舍利子是自小父母給他的,說是他還沒出生的時候,有僧人經行江南留了這顆舍利,言語間說及柯鴻雪這一生恐命途多舛、不得善終,留個佛家信物,算是避災保平安。

但柯鴻雪自己對鬼神之說沒多少信仰,也沒多麼忌諱,善不善終的,端看他自己走什麼路,沒覺得一顆舍利子就能替他避了所有的災。

可一到沐景序身上,一點點好意頭的東西都想給他搜羅回來,希望他一生順遂、平平安安。

那年臘八,沐景序回絕得乾脆,柯鴻雪卻不甘心,想去厚著臉皮將珠串討回來,前腳跟著慧緬進了院子,後腳僧人就不見了,徒留石桌上一串念珠,青天白日地在那泛著光勾引人。

柯鴻雪四下喚了幾聲,半個人影也沒看見,又實在舍不得錯過。正躊躇間,發現身上竟帶著那枚舍利,一時間便覺得這大抵就是佛家所說的緣,二話不說就自顧自地做了個交易。

後來他將那串佛珠放在了沐景序的書房,學兄一向隨他往自己的地界添東西,不知是沒注意還是怎麼的,一直也沒問過。

柯鴻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慧緬手卻沒收回去,笑道:“本來就是留給你們的,不必跟我做交換,收回去吧。”

柯鴻雪微愣,抬眼看他。

白發僧人視線卻落在上首,帝後大婚,身穿大紅婚服,灼灼光彩耀眼奪目,殿外繁星閃爍,有流星自天邊降落,美不勝收。

慧緬視線落在浮空中某一個定點,笑了一下,視線餘光瞥見有人從主位走了過來,道:“我今年都在京郊,若有事找我,自去上山即可。”

柯鴻雪一時沒明白:“什麼事?”

慧緬抬步向外走去,高深莫測地留了一句:“比如……某些人也要成親,得拉個兄長回來征婚什麼的。”

僧人輕笑了笑,滿頭華發在燭光下顯出熠熠光輝:“你知道的,畢竟我隻算半個佛家弟子。”偶爾還還俗,替幼弟主持個婚禮,佛祖想來也不會怪罪。

他說完就往外走,徒留柯鴻雪似愣在了原地,縱然心裡有過這念頭,也沒想過會由慧緬說出來,正怔忡間,手被人牽了牽。

他回過頭,沐景序正朝他走來,站他身邊。

因著婚宴,青年褪了那身白衣,穿的是一套深紅的禮服,華貴精致,玉冠華袍,眉眼如畫,一如虞京城裡開不敗的牡丹花。

殿外山茶開得正烈,春朝爛漫到令人眩目。

恍惚間竟覺世事蹉跎不過大夢一場,而今仍舊是元興二十四年的秋,時空流轉,他們隻是在太子的婚禮上酩酊大醉,醒來仍舊驚驄少年玉鞍馬,人間壯誌酬雲霄。

沒有生離死彆,也不曾錯過折磨。

沐景序牽著他的手,也和眾人一樣,望殿外的流星,聲音放得很輕,卻格外鄭重,順著今夜滿堂的酒香散入夜幕中,幾要讓人醉溺。

“我問小七討了個恩典,在玉碟上加了個名字。”

“我的封地在江南,但小七跟我撒嬌,說許多年沒有父母兄姊在身邊,如今不想離我太遠,讓我們在京城待著,若是膩了再去封地上散散心。”

“但朝政既也穩了,我又不舍得你那麼累,所以給我倆重新找了個事做。”

“我知你幼時看書多,也通土木製造,想求你幫我做件事。”

沐景序轉過頭,視線從殿外流星移到柯鴻雪臉上,一時間眸中似乎還有星河殘影:“替我修座墓吧,阿雪。”

柯鴻雪渾身一震,幾乎以為自己幻聽。

沐景序卻道:“淞園我已轉到了你名下,雖是我幼時最得意的作品,但實則也不過隻花了三年功夫,換你替我修一座墓,多少有點占便宜。”

柯鴻雪皺了下眉頭。

“彆急著反駁。”沐景序σw.zλ.說:“既是百年後咱們長眠的所在,雖說我占了便宜,也總歸得你多上點心。”

沐景序已很少說這麼多話,柯鴻雪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隻愣愣地聽他說。

“皇家陵寢修起來勞神費力,少則三五年,多則數十年,總要費些力氣。你中間可能會煩,但也不要緊,休息一段時間重新撿起來再修也可以,隻要百年之後我們能合棺共寢就行。”

“但煩歸煩,最好也彆敷衍了事。”沐景序幾乎是想到哪說到哪了,“畢竟有規製限定,咱們的陵寢肯定沒有小七他們大,要是再不好看順心一點,我怕你百年之後還要為這跟他暗搓搓地慪氣,跟我撒嬌,到時候也沒法再改了。”

“我不怎麼會哄人你知道的,所以你彆讓自己受委屈。”沐景序說。

夜風溫柔,柯鴻雪愣了許久,音色沙啞,有幾分滯澀:“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沐景序點頭,一本正經地說:“我在問你願不願意生前與我白首相依,死後和我同穴而寢。”

“或者說——”他頓了頓,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似有幾分緊張:“我在問你願不願意與我成親。”

“阿雪,我們早該成親了,不是嗎?”

柯鴻雪沉默一瞬,倏爾笑了,牽著人走出宮殿,步入春光裡,輕聲回他:“是啊,殿下。”

我們早該成親了,早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人,早該可以這般坦然地談論死生。

好在,現在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