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在聽見打鬥的聲音後,便用道具,從那處小空間裡逃了出來。
他閉著眼,理應是看不見外麵的景象的,能找到合適的時間全憑係統。
眼下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好容易鬆了口氣,朝係統道謝:【謝謝。】
如果不是係統,他根本不可能這麼輕鬆便從那裡逃出來。
係統沒有回話。
江昭逃得匆忙,並不知曉他如今身在何方。
逃生道具會帶他到一個經過分析後、就目前而言對他最安全的地方。
是以在沒有達到目的地之前,哪怕是係統也不知他在哪兒。
在地上躺了一會兒,寒氣順著裸露的肌膚往身上鑽,江昭深吸口氣,勒令腦內叫囂著讓他昏過去的想法暫停。
半晌,他將眼睜開一條縫。
——江昭其實有些害怕。
他對係統的不信任感已刻入骨髓,甚至在害怕買來的道具也出現問題。
但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他逃到了江家,畢竟在沒有拆穿之前,在他的觀念中,有林玉韻的江家是最為安全的地方。
江昭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朝麵前看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眼中浮出一絲迷惘之餘,又讓他鬆了口氣。
這裡不是江家。
卻也不是他意料之中的任何地方。
在他的麵前,赫然呈現出了一個完全漆黑的空間,隻有些微不起眼到足以讓人將之忽略的亮光,讓他不至於出現兩眼一抹黑的狀況。
這裡同林玉韻將他拉進去的地方格外相像,但麵前卻沒有林玉韻同謝明熙,這個空間裡似乎隻有他一個人。
他這是……逃出來了,還是沒有?
江昭心頭升上疑惑,伸手於地上摩挲了下,質感難以形容,冰冷而又有些綿軟,像是土壤,卻又沒有土壤該有的粘稠度,反而十分密集。
他分辨不出這是什麼,屏住呼吸等待片刻才撐著地麵站起身。
與此同時,他心裡升上一個想法——他該不會還在原來地方吧?
江昭心裡直打鼓,在虛無中站定半晌,發覺始終沒有除他之外的其他東西發出的聲音後,才稍稍放下心。
係統給的原文雖然是假的,但道具是真的。
他應當已經逃出生天了。
江昭鬆了口氣,沿著這方漆黑的空間走了小會兒,試圖弄清他現在的所處地。
大約十分鐘後,他停了下來。
這裡似乎沒有儘頭。
他一直朝前走,卻始終沒有碰到類似於牆壁之類阻礙他前行的東西,也沒有再發現彆的。
似乎隻有無窮無儘的漆黑。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視野也逐漸習慣起來。
江昭思索片刻,轉身決定走回去。
他最開始被傳送進來的地方說不定有線索。
這樣想著,他邁開了腿——
江昭動作突兀一頓。
他的腳好像踢到什麼。
有些軟,像陷進去了似的。
他試著往回收了收腿,能夠收得回來。
這是……牆壁?
黑暗中,江昭努力瞪大眼,辨彆著麵前的事物。
他隱約瞥見了一個模糊的、縹緲的、正在不斷往外溢散的人形。
有點眼熟。
他看得起勁,等到反應過來時,一股涼意已然逼近他的麵頰,像吹了口氣似的,又像是一陣風,輕飄飄從他麵頰上滑了過去。
這種感覺也是熟悉的。
江昭努力回想著,半晌後腦內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
這個感覺……
和那天在巷子裡,那團黑漆漆的霧氣伸手來戳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他不會是從一隻鬼的私人空間移到另一隻鬼的私人空間吧?!
江昭深吸口氣,試探著開口,“是你嗎?”
往他臉上吹撫的風一頓,而後他聽見了一聲很輕很輕的“嗯”,這聲音是滯澀的,好似破風箱一般,卻一下讓他提起的心落回了原地。
不知怎的,他對這團人形黑霧提不起警惕心。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認識對方似的,可他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對方。
興許是在現實世界裡呢?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江昭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後嗎?”
“……嗯。”
“你怎麼不出聲?”
“……嗯。”
“你知道出口在哪裡嗎?”
“……嗯。”
江昭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勉強顯出個人形的黑霧的回答始終是“嗯”,也不知有沒有聽懂他的話。
他在心內歎了口氣。
他麵對的不像鬼怪,反而好像一位正牙牙學語的小朋友。
不過,有一件事江昭倒是很意外。
道具既然將他傳送到這裡,便證明這裡是相比之下最安全的地方。
他下意識看了眼黑霧。
——什麼也沒看清。
他眼前隻要微弱的足以忽略的光,而黑霧渾身漆黑的,同背景幾乎完全融為一體。
江昭隻能大著膽子道:“我看不見你在哪,你……”他有些猶豫,聲音也不自覺變小了,“可以讓這裡變亮一些嗎?”
黑霧聽不懂。
江昭重複幾遍,咬重了“亮”字。
黑霧在一片黑暗中望著他,而後點了個微不足道的頭。
大約兩分鐘後,江昭眼前驟然出現一縷光。
起先是微弱的。
而後便漸漸變得耀眼起來。
這縷柔軟的光落在青年麵上,映出了他殷紅的眼尾同清澈的雙眸。
同樣是黑眸,他的眼睛卻比旁人的要更清澈上幾分,如同溪水中被洗滌過千百年的寶石般的,哪怕沉進了淤泥與沙礫中,也依舊潔淨如初。
兩秒後,這雙眼眨了下。
濃長的羽睫也跟著晃動,蝴蝶振翅、蜻蜓點水,悉數無法用以形容。
像是在荒蕪的原野上刮起了一陣狂野的暴風。
又像冰川下洶湧澎湃的激流。
是鮮活的,又是富有生機的。
——光追隨他而來。
這縷光開始擴大,映亮了青年整張臉,而後又將他的身形完全籠罩了進去。
直至最後,這片空間中全部充斥著撥雲見霧後的暖光。
江昭看向麵前。
果然是他當時見過的黑霧,形狀和呆滯的姿態都一模一樣。
他想,也不算笨嘛,至少能夠聽得懂人話。
“這裡是你的地盤嗎?”他輕聲問,仍舊是重複了幾遍的。
“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黑霧此時的反應比之前快多了,回答的聲音也清晰了許多。
比起這個,江昭更關心彆的。
“彆的……我是說,會有彆的鬼跟著我找到你這裡嗎?”
黑霧伸手,手揪住了他的一點衣角,“要……咬你……”
江昭:“嗯?”
“東西……你的、咬你……”
“你是說,要想找到我,必須要一件我的衣服是嗎?”
黑霧呆呆地看著他,十幾秒後才遲鈍地點點頭。
江昭的心瞬間提起。
沒猜錯的話,謝明熙應當是憑借他之前遺落的衣服找過來的。
他麵上浮出懊惱之色,他太大意了。
黑霧盯著他微蹙的眉良久,生疏地伸出手,想抹平他的眉頭。
可惜它沒有實體,氣體凝成的手自然也碰不到江昭。
黑霧望著散開的手發呆。
它又抬頭看看江昭,而後才小小聲道:“發現……不了,找不到……不見……”
江昭看它一眼,表情狐疑,“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黑霧沉默。
江昭疑心它應當不像看起來這麼笨,心思轉了幾回,朝它道:“有人想要抓我,我有一件衣服在他那裡,他會根據這件衣服找到我嗎?”
話畢,他屏住呼吸。
黑霧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伸出雙手,做了個捧的姿勢。
它手心的霧氣裡漸漸顯露出一條鮮紅的繩,緊接著,一個玉佛從它手心冒出來。
江昭眼皮一跳。
這是當時被黑霧吞掉的玉佛,竟然還在它這裡。
他伸手欲拿,黑霧卻極為敏銳地往後一縮,被疑惑地看了眼後,才小聲開口,“不……危……危險,昭身邊……危險。”
它無比認真道:“害你、要害你。”
這番話險些讓江昭以為,它也要害自己。
很快,他便打消了疑竇,開始往身邊人猜起,“你想說,給我這條玉佛的人想要害我?”
黑霧點頭。
江昭登時悚然。
他在原身的記憶裡翻了翻,費力地找到了幾年前的畫麵,回憶完後,他麵色驟然一變。
——這條項鏈是謝明熙給他的。
嚴格來說,是謝明熙的母親讓謝明熙給他的,算是他的生日禮物。
原身戴了兩年後,興許是膩了,才將玉佛取下來放進了床頭櫃裡。
長輩送的東西,便是不戴,也不能弄丟了。
江昭順著這點記憶往後捋,飛速回顧腦海中的記憶。
床頭櫃始終放在他房裡,傭人打掃時從未動過這個櫃子,原身也很少打開。
直到幾個月前,謝明熙將畢業照放進了床頭櫃。
透過拉開的縫隙,他看見了首飾盒靜靜躺在抽屜裡。
時間不斷拉長,一直到他進這個世界的一月後。
一雙手拉開抽屜,徑直略過裡頭倒扣的畢業照,拿出了首飾盒。
慈眉善目的玉佛被放進寬大的手心。
拿著玉佛的手不知怎的破開一個小口子,像被熱氣灼燙了般,而後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玉佛的眼睛隱約像是動了下,蒼白指腹裡溢出的血珠恰好落在佛像頭頂,沿著眼角滑落,倒像是滴殷紅的淚。
【隻可惜……】
“……怎麼不小心把手弄傷了?”
“開櫃子時不小心,裡頭有根刺,已經被我摘下來了。”
“我去拿酒精來消下毒,這種事還是要保險些比較好。”
“昭昭關心我?”
“嗯。”
“是什麼東西?”
“你床頭櫃裡拿出來的,好像是你以前戴的,怎麼現在不戴了?”
“不記得了。”
“我看它成色很好,昭昭手腕細,戴點東西會很好看。”
“是麼?那你幫我戴上吧……”
江昭隨著回憶裡的視角抬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林哥。”
他聽見了嘴中發出的呼喚。
江昭想起來了。
這條玉佛雖是謝明熙送到他手上的,但將它找出來,並戴到他手上的人,分明是林玉韻。
謝明熙危險。
……林玉韻也危險。
【隻可惜,血是紅的,卻也是冷的。】同樣看得見書中人物回憶的係統無聲而冷漠地宣判道。
這兩隻惡鬼聯手布下了一個陷阱,隻等江昭傻乎乎地往裡鑽。
江昭閉了閉眼。
黑霧早便提醒過他,林玉韻有問題,是他被鬼迷住了,想不起來也正常。
這條玉佛沾了林玉韻的血,戴上不是好事,被黑霧吞了也好。
他將目光艱難地從玉佛上移開,“謝謝。”
玉佛又被吞了進去,最後一截紅繩也吞進去後,江昭才後知後覺地起一件事,他忙問道:“吞了它你會覺得難受嗎?”
他看過來的眼中滿是關切。
黑霧忽然低下頭,過了好半晌,才小幅度地、像是有些靦腆地搖了搖頭。
“謝謝你。”江昭將這句話重複了遍,他沒彆的能感謝黑霧的,便隻能對它說聲謝謝。
黑霧挖空成小洞的嘴張了張,“不……謝。”
好有禮貌,看起來更像是在學說話的小朋友了。
江昭心裡想著,好感度登時往上漲了不少,此時,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黑霧當時碰的不止有玉佛,還有駱俞送他的表。
江昭心裡登時一哽,該不會駱俞也不是人吧……
他瞄了眼黑霧,有心想問它手表的事,但他洗澡時把表取了下來,放在洗漱台的池子上,直接問……
總感覺黑霧不像能聽懂人話的樣子。
江昭暫且將這件事壓下,朝黑霧道:“我有一點事情,接下來可能會發呆一段時間。”他頓了下,“你可以守著我嗎?”
黑霧毫不猶豫地點頭。
它太過果斷,江昭反而愣了下。
恍惚中,他生出了股錯覺,好像不論他說什麼,黑霧都會毫不遲疑地答應他,——哪怕是讓它去死。
江昭輕輕搖頭,將荒誕的念頭剔除,心內正色道:【係統,出來聊下。】
【嗯?】
江昭憋了一肚子氣和疑問,眼下輕鬆了,自然要問個清楚。
【我問你,你們給我的原文,和現在發生的劇情,有哪點相像?】
【說好的反派會對主角受一見鐘情、主角攻在掃墓後便暗中跟上仇人、主角攻受私下相見……還有在綁架案裡,主角受對主角攻暗生情愫,你覺得這些劇情,哪一個真正落到了實處?】
係統不語。
江昭繼續道:【不僅如此,林玉韻親口說,他不是我認識的主角受,我也看見了他的墓碑。我甚至……還忘了有關主角攻的一切,我隻記得他因我而死。再除開原文,我對他一無所知。】
【身為引領宿主的係統,你們難道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提醒宿主嗎?——不說彆的,你至少應該告訴我,我身邊是人是鬼。】
【通過你的態度來看,你們快穿係統對劇情完成度似乎根本不在意。那為什麼又要將它作為宿主在每個小世界的主線任務發放下來?判斷的標準又是什麼?】
他一口氣說出了心中所有的疑問,感覺腦袋快要炸了。
之前沒空想,現在細細想來,整個係統到處都遍布著漏洞。
像一張粉飾太平的、細密的網,遠看無事發生,走近了才發現這上麵悉數是坑洞。
而已經來不及了。
他早已跌入網中,成為偌大蛛網上動彈不得的一隻獵物。
【……係統?】
係統的回應姍姍來遲,【抱歉,我沒有權限,無法告知您。您可在本世界獎勵結算後通過積分購買您想要的真相。】
【順便,我要提醒您一句。】
【您已經產生了成本,您靈魂所簽署的契約也不允許您中途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