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如何。】
【——在本世界內，您必須按照係統所發布的任務走下去。】
【很抱歉，您還是得完成它。】
江昭徹底說不出話了。
這番話是公事公辦的威脅。
卻又說得很對。
沉沒成本已經產生，他也簽署了契約，這個世界更是進行到一半，他沒有辦法選擇退出。
也不能退出。
江昭不記得現實世界的事了，但他有想要的東西。
——非常想要的東西。
簽訂契約後，之前的一切記憶悉數會模糊，導致他有些記不清他想要什麼了。
但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所以一向膽小、吃不得苦的他才會選擇和係統做交易，用生生世世去換取。
【提醒您一句，您的劇情完成度已達百分之四十，接下來，您需要再完成百分之十，，便可以申請登出該世界。】
江昭耳尖微動，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個詞，【登出？】
【是的。除非宿主主動要求留下，否則任務完成後便可自行申請登出，宿主進入書中小世界時，外麵的時間流速暫停不動，是以您可以在任意一本書中停留。】
【隻要您想，我們擁有任何東西。】
【不管是壽命、美貌、青春、財富、愛情……任何您想要的東西，隻要您能夠付出足夠的積分點數，我們都能夠將您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係統的語氣平鋪直敘，但這番話卻足以讓所有人心動。
——任何東西啊。
江昭想，他同樣無法拒絕這番話。
他隻是一介有私心的凡人，他也會有想要但卻得不到的東西。
他按下心中的怒氣，轉而問道：【登出需要提前申請嗎？我確定登出之後需要多長的時間？】
係統道：【隻要您的任務完成，即刻便可以提交申請，我們的申請是由係統自動審核，即時批準即時生效，生效後您可自由選擇什麼時候登出，登出同樣是即時生效的。】
聽它這麼說，江略放下了心，開始飛快在心裡思索著對策。
還有十點劇情完成度，他便可以提交申請登出這個世界了。
離開這個世界啊……
江昭忽然沉默了。
係統問道：【您是舍不得嗎？】
冷冰冰的機械音，聽著像極了逼問。
江昭停頓兩秒，而後才語速飛快道：【我有什麼舍不得的？我隻是在想應該怎麼完成接下來的這些劇情支點。】
係統恢複安靜。
江昭沉默良久，才打起精神道：【我知道了，我會完成任務的，把劇情支點表調出來給我看看最新的是什麼。】
【重要劇情支點（不可跳過）：
15.反派和炮灰見麵，炮灰向反派坦白察覺主角受的不對勁之處。主角攻找上門，抓住炮灰，坦白身份。
……】
江昭眼前一黑、麵色一白。
他就知道……這破係統怎麼會讓他好過？
他看著上麵短短的幾行字，一瞬間生出了想要退卻的心思，好險壓抑住了。
現在不能放棄。
可是……
可是他剛剛才從主角攻受兩隻鬼的手底下逃走啊！怎麼一眨眼的時間，他就又要回去，還要“被主角攻抓回去”？
哪怕沒有這條支點，他相信主角攻也會想把他抓回去。
問題是，想抓他的鬼，可能不止一隻。
江昭心想：算了，反正完成任務就能登出這個世界，大不了便是在書中世界裡死一次。
反正不會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了。
他在心內做好決定，抬頭看向黑霧，詢問道：“我想從這裡出去，你知道出口在哪裡嗎？”
黑霧茫然地望著他，大約幾秒後，它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像是有些不情願似的。
太好了！
雖然黑霧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但好歹知道出口在哪裡。
江昭緊接著道：“我想出去。”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能麻煩你帶我出去嗎？”
黑霧悄悄抬頭看了他兩眼，而後又飛速低下頭，好半晌沒有說話，兩個代表眼睛的小孔洞低垂下去，看模樣像是低頭望著它不成型的手。
江昭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
不想帶他出去，還是雖然知道出口在哪裡，但不知道怎麼帶他出去？
他試探著道：“你可以帶我出去嗎？”
江昭略蹲下身，去看黑霧的臉。
猝不及防對上他一雙清淩淩的眼，黑霧不易察覺地一頓，甚至有些慌張地往後退了兩步，連凝出身體的黑霧也順帶著晃了兩下。
“不……去、出去……”
它看上去像是恨不能理解江昭為什麼想要出去，沙啞的聲線裡透著堅定，“外麵、危險，不……出去。”
江昭忙道：“我知道。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出去一趟。”
黑霧小小地搖頭。
不論江昭怎麼跟它解釋，它咬準了便是一個“不”字。
江昭有些苦惱，他剛下定決心要完成任務，現實便給了他一個沉重的打擊。
莫說完成劇情支點，他甚至無法從這裡出去。
難不成又要買道具了嗎？他可用的積分點數好像不多了。
江昭忽然深刻地意識到一件事，沒有積分，他在這個鬼怪橫行的世界中毫無抵抗之力。
他必須儘可能地在保住性命的同時，從小世界中賺取更多的點數。
這些點數有兩個用處，第一是兌換道具，第二便是兌換他想要的東西。
白費口舌同黑霧說了半天，對方仍然不動搖，江昭鬱悶地住嘴了。
他沉默著，黑霧反而悄悄抬頭看了他一眼，敏感地察覺出他情緒低落。
它用腦子思考了好久，而後伸出手，費了一番功夫才抓住江昭浴巾的一角，輕輕扯了扯，“不氣……氣氣……”
眼見浴巾被它扯鬆一角，江昭忙伸手按住它，麵色微紅。
“不能再扯了，再扯下去就鬆了，我裡麵沒有彆的衣服。”
黑霧一臉懵，茫茫然地抬頭和江昭對視。
幾秒後，江昭反應過來，它大抵都不知道衣服是什麼。
黑霧的迷茫沒有持續太久，貼近了青年，從體內分出兩隻小小的觸角，勾住了他的衣角。而後專心地說著它的觀點，“出去……不、不去，外麵有人害……害你……”它頓了頓，不甚熟練地安慰道：“我……陪你，不、不會有人害你。”
這約莫是它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江昭有些頭痛，“這裡的確安全，但我必須出去。”
黑霧呆了。
它看向江昭的雙眼，裡頭滿是堅定。
良久，它收回手，有些小委屈地把自己團吧團吧，成了一團看不出形狀的黑霧。
悶悶的聲音從它內部傳來，“危險……不能出去，我、保護……我保護你……”
江昭心裡莫名有些心軟。
他是很怕鬼，但卻不怕麵前一心為他好的黑霧。對方從未害過他，當然，要是黑霧沒有趴在他床底便更好了。
不過現在仔細想想，從黑霧的角度而言，他周遭危機四伏，為了保護他，黑霧隻好待在他房間裡，但又害怕嚇到他，所以才躲在了他床下。
江昭胡思亂想著，腦內靈光一閃，道：“你可以貼身保護我呀。外麵危險，可是有你在，你會跟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對不對？”
黑霧略舒展開一點，小聲道：“嗯……保護你。”
江昭誘哄道：“你想啊，你既然要保護我，那便不可以把我困在這裡對吧？把我困在這裡不是保護我，是害我。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跟在我的身邊看著我。”
黑霧又展開了一點。
江昭費儘口舌，總算讓黑霧恢複人形。
他趁此機會提出要出去，黑霧下意識想要拒絕，看見他滿含期待的眼神後停頓了下，才小小聲道：“嗯……我跟著你，一定，亂跑不可以。”
它的手又伸過來。
這次是抓住了江昭的手。
觸感微涼，好像碰上了一點冰塊散發出的寒涼氣息，有些舒服。
“我保護你。”
這團不成型的霧氣牽住他的手，磕磕盼盼地許著承諾。
——原來，不是所有鬼都滿嘴謊言。
良久，江昭輕輕點頭。
“……好。”
他其實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眼黑霧，委婉道：“會有彆人看得見你嗎？”
對上呆滯成一團的黑霧，他道：“唔……你太顯眼了，彆人看見你跟在我身邊會被你嚇到，所以你可能需要改變一下形態，你可以藏起來，或者隱身嗎？”
黑霧呆呆望著他。
大約幾秒後，江昭手裡一空，牽上他手後便沒再放開的黑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縮小，短短十幾秒的時間，便縮成了拇指大小的一團，看著倒比人形態時要更加穩固。
江昭看得一愣。
他試探著伸手觸碰這小團黑霧，霧氣順著他的指尖繞了幾圈，像隻忠心耿耿的小狗，而後倏忽散開了。
與此同時，江昭右手食指與中指的交接點，出現了一滴小小的黑痣。
他望著那滴黑痣，手翻過來，又翻過去，心裡充滿好奇。
這是……怎麼從那麼一大團變成這麼一小點的？
他用手碰了碰不起眼的黑痣，觸感並無差彆，他試探著喚道：“你……在嗎？”
指腹觸碰的黑痣凸起一小塊，輕輕蹭了蹭他的指腹。
黑霧還在。
江昭鬆口氣，道轉而道：“你現在帶我出去吧，我想去……”
他卡頓了一下。
他的目標是駱俞，但就他現在的樣子，怎麼去找駱俞？
也不可能憑空出現在大街上，更何況他還沒穿衣服。
數來數去，似乎隻有江家最為合適。
那兩隻鬼……不會守在江家吧？應該不太可能。畢竟在兩隻鬼眼中，他怕鬼怕成這個樣子，在知道了江家是個鬼屋後，應當不會再回去。
他在無處可去，又不確定父親和母親誰真誰假的情況下，會儘可能地去找信任的人類。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先回江家拿套衣服，他記得他臥室的櫃子裡還有個備用機。
他可以用備用機給駱俞打電話，讓駱俞出來見他。
江昭道：“我想去江家，我的臥室，你可以帶我過去嗎？”
黑霧從雪似的肌膚上竄出來，蹭了蹭他的指腹，小小聲道：“……嗯，出去了，就，進不來。”
“往前走，一直、一直，走。”
江昭照它說的做，邊走便道：“出去了之後，如果我沒有主動叫你，你不可以擅自從我手上出來，更不可以在有其他人和鬼的時候變回原形，可以嗎？”
黑霧乖巧點頭，從霧氣裡幻出一隻觸手，和他拉勾，不等他反應，又飛快鑽了回去。
倉皇逃竄的背影都透著害羞。
周遭的霧氣漸濃，慢慢將青年頎長的身影籠罩住，直至徹底消弭。
霧氣散去後，江昭已然站在臥室中央。
他找了套常服換上，又從櫃子裡翻出備用機，試圖開機。
手機被成功打開。
江昭麵上一喜，然而下一瞬，屏幕上跳出了“電量不足，正在關機中”的字樣，繼而不顧他的祈求，自顧自暗下了屏幕。
他心裡快急死了，大力按了兩下開機鍵，手機毫無反應。
他隻得起身，去找充電器。
奈何臥室裡沒有充電器，江昭的小算盤落空，目光不自主移到門上。
他記得，隔壁的書房裡有一個充電器。
不僅如此，那裡還有備用的電話卡和電腦，有了這些東西，他便可以輕鬆和駱俞溝通。
今天是周三，傭人正常上班，他想去客廳，不免會被傭人發現。
……天知道那些傭人是人是鬼。
江昭胸膛的起伏稍快，脫下腳上綿軟的拖鞋，輕手輕腳靠近房門。
他攥住了門把手。
“哢噠”。
原本不起眼的聲響在寂靜中被放大了無數倍，一如他狂跳的心臟。
門鎖轉動的聲音也像驚雷般炸耳，心跳牽動著耳中的鼓膜，他甚至疑心他聽見了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漫長的轉動過程。
約莫兩分鐘後，緊閉的房門打開一條縫隙。
江昭下意識屏住呼吸，攥緊手心的一麵小鏡子，他的手心滿是細汗，險些握不住光滑的鏡麵。而後，他將這麵鏡子伸出去了一點，借著這點反射窺探著外麵。
天光正好。
不遠處的陽台大開，窗簾束在兩旁，光滑銳利的鏡麵倒映出一線明媚的天光。
這縷光落在了實木地板上。
它輕輕地晃動著，時不時變換姿態，時而是地板、時而是樓梯、時而是門口。
一如握住鏡麵的手，正克製不住地顫抖著。
片刻，那麵鏡子被收了回去。
房門微微合上。
江昭後退，一直退到窗邊，才長舒出一口氣。
他戳戳手背的黑痣，幾乎用氣音道：“你能感覺到這棟房子裡有人嗎？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鬼。”
他湊得太近，呼出的熱氣悉數灑在了黑痣上，輕又淺，還帶著點薄荷牙膏的香氣。
黑痣周邊隱隱泛紅，隻有一刹那，便又恢複正常。
緊接著，黑霧竄到江昭手心，浮出一行淡淡的灰色小字。
【無人，無鬼，有一隻很弱的地縛靈。】
它人形時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寫字不僅是完整的話，還字跡端正。
黑霧琢磨著時間，確認江昭看完了，灰字變換、重組。
【這裡不太對，我察覺不到一樓的情況，要快走。】
江昭用指腹在手心寫了個謝謝，繼而光腳踩在地板上，秉著呼吸走出房門。
在走廊裡走的每一步他都心驚肉跳，宛如走在刀尖上般。
書房的門也是關上的，他伸手擰開門把手，進去後飛快關上了門，卻沒有鎖門的膽子。
這扇門和他臥室的門一樣，鎖門時會發出很響的“哢噠”聲。他甚至不敢再關上門，隻是搬來一旁的花瓶，輕輕抵住了房門。
在書房裡找了一通，江昭成功找到充電器和電話卡。
他盤腿坐在書桌後，將電話卡裝上，又拉過插排開始充電，充電器懟進充電口的瞬間，手機響起“嘟”的一聲。
這聲音把江昭嚇得夠嗆，手忙腳亂地捂住出聲口。幸好，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屏幕上跳出了“充電中”的標識。
江昭耐心等著手機充好電，按下了開機鍵。
又是“嘟”的一聲。
差點把江昭嚇昏過去，好半晌不敢動。
手機成功進入桌麵，裡頭乾乾淨淨，隻下了幾個不常玩的遊戲，但好在基本的社交軟件是在的。
江昭捧著手機，輸入了默記在心中的號碼，專心致誌地給駱俞發短信。
他打算把對方約到一個人多的地方，見一麵就跑。
至於支點後麵跟著的“炮灰坦白主角受不對勁”，他完全可以換個思路，畢竟上麵又沒說坦白一定得是當麵。
他用短信也可以啊！
短信發送的時間有些慢，江昭等了幾秒，終於見到短信的前綴變成了“已發送”。
他登時舒出一口氣。
呼吸的聲音在寂靜的房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焦急等待的江昭沒有在意。
他整個人幾乎縮在了書桌下方的空白處，隻有安著充電器的插排露出了白色的延長線。
像是小老鼠無意間露出的尾巴。
躲起來的江昭沒有發現，原本他放在門口的花瓶不知何時被人移開。
緊閉的房門也被風吹開了一條縫。
倘若他透過這條縫往外看。
……便能看見一隻瞳仁小如針尖、眼白大得駭人的眼睛。
而它的目光，正落在了那截“尾巴”上。
……有老鼠。
老鼠鑽進來了。
——這裡抓到一隻小老鼠，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