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這句話在心裡翻來覆去地琢磨、咀嚼,最終才從字裡行間又看出了一行字來。
這個“人”也是包含了他的。
誰也不能阻止江昭。
包括他。
不知是誰的聲音在腦中說著,他想走,那便讓他走。
他怎麼可以因為一己私欲困住江昭?
可他不想放手。
靈魂在此時似乎撕裂開來,一半想讓江昭走,而另一半卻冷漠地說著不行,江昭必須留下來。這兩半撕裂開的靈魂在他體內展開了一場不相上下的廝殺,直至持反對意見的那半靈魂無意往外瞥了一眼。
……江昭在哭。
他的靈魂蜷成了一團,無助而又茫然地哭泣著,像個被拋棄的孩童,站在舉目四望卻始終找不出一絲熟悉的黑暗中哭泣著。
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墜落,像是一滴又一滴滾燙的岩漿。
他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而後罕見的、近乎於無措地伸出雙手,想為他擦拭眼淚,卻被這個哭泣著的、雪白的靈魂躲了過去。也正因此,他隻能用灰暗的雙手極力去捧住那些不斷往下掉的眼淚。
滾燙、溫熱、鹹澀、濕潤。
這些眼淚在觸及他的靈魂時灼燙了他的雙手,火焰順著手臂往上攀爬,將他焚燒殆儘,隻剩殘缺的軀體,仍執拗地望著眼前與世界格格不入的雪白靈魂。
好像一直是這樣,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在人群中辨彆出江昭。
世界是灰暗沒有色調的黑白電影,江昭卻是裡頭唯一的、鮮活的色彩,他囊括了所有明亮溫暖的色調,卻並不臟汙,而是如新雪般白淨。
他喜歡的也是這樣不同的江昭。
可有一道聲音告訴他,無論江昭如何,他始終是愛他的。
這道雪白的靈魂用滾燙到極致的淚水將他淹沒,他便被一點點腐蝕,直至最後剩下一堆灰燼。
灰燼中似乎有什麼。
另一個想讓江昭走的靈魂走了過來,從灰燼中撿起了些什麼,在袖口處仔仔細細地擦拭著,直至最終重煥榮光。
那是他的真心。
被另一個他送給了江昭。
雪白的靈魂終於停止哭泣,抱著失而複得的寶藏陷入沉睡,眼角尚且掛著濕潤的淚痕。
不論是他,還是另一個他,他們在此時終於承認了對方的存在。
靈魂的他。
現實的他。
——他們共同伸出手,為江昭拭去眼角的淚痕。
“彆哭。”
他說:“你想走,——我讓你走。”
準備著罵他的江昭一頓,有些茫然的看著突然改變主意的駱俞。
他是很想走,但卻不是離開這棟宅子,而是離開這個世界。
正當他的情緒低落時,駱俞忽地傾身抱住了他。
幾秒後,一聲鈍器沒入□□的沉悶聲響突兀響起,江昭瞳孔驟縮,麵上是止不住的驚愕。
他的手開始發顫,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去。
他手心不知何時被塞了一把鋒利的音匕首,上頭沾滿粘稠的鮮血,不僅如此,他的手心滿是鮮紅,前襟的衣服上更是止不住地暈開一片鮮紅。
而被匕首劃破的一方,赫然是一步之遙的駱俞。
江昭指尖劇烈哆嗦起來,發抖的手拿不穩尖刀,刀刃朝向地麵,直直墮入地麵,鋒利的刃麵一下便切割開了地板,筆直地插\入地板。
這把匕首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劃分開了他和駱俞。
江昭滿眼都是鮮紅的血,甚至無暇顧及其他,更不知道這把匕首是什麼時候被遞到手中的。
反應過來後,他慌亂至極地抬頭看向胸前暈開一大灘血跡的駱俞,雙膝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血……
好多血。
溫熱、鮮活。
江昭心內短促地尖叫一聲,身體卻因激動而說不出話,喉結一個勁兒地上下滾動,迫切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短暫地失去了聲音。
駱俞站在匕首的另一端,除卻蒼白的麵色外,他看上去簡直像個沒事人。
江昭看向他的雙眼,從中讀出了一句話。
——我讓你走。
方才駱俞親口所說,他卻沒有相信。
可是、可是他走,駱俞為什麼要捅傷他自己?
江昭指尖發著顫,一片混亂的大腦中什麼也想不起來,同駱俞對視半晌後,他猛地反應過來,抬腳邁過匕首,同時也邁過了那道無形的屏障,慌張地捂住駱俞身上的傷口。
“你……你疼嗎?”
駱俞沒說話,江昭於是更加慌了,眼淚飛速往下跌落,手抖得不成樣子。
駱俞卻在這時抱住了他,蒼白的唇瓣貼上他的耳垂。
“你不能忘了我,江昭。”
他這樣說。
而後是第二句。
“雨停了……你該走了。”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江昭耳邊也響起了係統冰冷無情的提示音。
【恭喜您,完成支點十八,當前劇情完成度:70%】
【係統已為您提交申請,等待審核中……申請通過。】
【已為您選擇即刻登出。】
【——恭喜您,順利通關新手世界,該世界評級為良好。】
隨著它的話音,麵前的一切停止了,吹拂著的風也停止了,最後一些雨點還沒能來得及落到地麵,便被暫停在了空中。
抱著他的駱俞也失去了動靜。
詭異的寂靜持續了三秒。
三秒後,江昭尚且來不及反應,駱俞的身形便驟然遠去,連帶這個世界一起,在他的視野內化作模糊的、像被水打濕了的潑墨畫。
他無能為力而又惶恐地看著眼前一切,目光觸及駱俞身上那一片血紅時猝然回神,用力往前掙去,試圖抓住駱俞。
“等等!!!駱俞身上還有傷,撤銷登出、快撤銷,讓我先送他去醫院——!”
話音未落,一切在他眼前歸為空白。
無論是一片狼藉的客廳,還是滿身鮮血的駱俞,悉數在他麵前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江昭伸出去的那隻手上的鮮血也隨著世界登出而消失。
【已成功登出該世界。停留地點為:係統空間。】
往前撲了個空的江昭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何時換了,變成一身雪白的製服,從頭到腳都是白的,包括他腳下踩著的地麵,四麵八方的牆壁和頂上眩目的天花板。
他被這一下摔得暈頭轉向,好半晌沒能爬起來。
他再爬起來時,覺得這一下摔得心口生疼,也將他進入新手世界這麼久以來的怒氣一並摔了出來。
他厲聲道:“係統,你給我出來!”
“請問宿主有什麼問題?”一道聲音憑空出現。
江昭狠狠閉了閉眼,“我不是讓你停下嗎?!我離開了這個世界,但駱俞還在裡麵,他被我捅了一刀,還流了那麼多血,我要把他送到醫院啊……”
他的聲音不置可否開始發顫,又想起了登出世界前駱俞滿身的鮮紅。
是血啊。
這麼多的血,都是從駱俞身上流出來的。
係統道:“抱歉,登出一旦決定了便無法逆轉,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但這件事我們無能為力。更何況,在您走後,這個世界便會停止轉動。”
它的聲音很禮貌,公事公辦的同時卻也冰冷得駭人。
“希望您不要忘記。”
“在您簽訂合同後,我曾提醒過您,不論書中世界多麼真實,但那到底隻是一本書,甚至從某些角度來講,它並不算是真正存活的東西。——換言之,這是一個虛假的世界。在您進入這本書之前,他們隻是一行沒有生命的文字,並不是運行的世界。在您進去後才會生成世界。”
“——是您的到來,讓這個世界活了過來。”
“而在您走後,這個世界也會停止運轉,重新歸為文字。係統沒有義務去維持一個無用的世界。”
江昭發顫的指尖在聽到這番冰冷的話後便停止了顫動。
他忽然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好容易冷靜下來後,他才有空往回探索,飛速從駱俞的話中察覺了不對勁。
駱俞為什麼會知道他要走?
他又是……怎麼知道,目前為止讓他離開的唯一方式是握住他的手捅傷他自己的?
駱俞是不是……
知道些什麼?
他還讓他彆忘了他。
江昭努力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而後才問係統:“我問你,駱俞為什麼會知道我要走?”
“抱歉,應當是您的錯覺,他隻是一個書中的人物,再厲害也不會知道您的任務。”
江昭在心裡冷聲道:騙人。
從駱俞的反應來看,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快穿係統一定在隱藏著什麼,而這些事,是現在的他不能知道的。
他閉了閉眼,有心想要轉移注意力,卻因氣極了,一時間也無法空出心思去想彆的事。
他平靜許久,才讓注意力從被騙後的生氣轉移到了疑惑裡頭,係統此前說過,隻要他有足夠的積分,便可以兌換他想知道的真相。
在此之前,他要先知道這個坑人係統的評定標準是什麼。
合同已經簽,目前首要的並不是找係統算賬,而是了解規則、積攢積分、兌換到他想要的東西後解除合同。
“係統,把完成點數的收支明細調出來。用積分兌也行,我要所有的,不管是重要的還是不重要的。”
“已為您調取收支明細,扣除積分點數:2。”
一塊淡藍色的光屏憑空出現在他麵前。
江昭看著上麵標注出的劇情支點,已完成是綠色,未完成是灰色,重要劇情支點前的數字是紅色的。
好容易看到了這份明細,江昭心頭的疑惑如開閘的洪水般的,即將破門而出,他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起來。
重要劇情支點他全完成,大多數他都是知道內容的,隻是極小部分不清楚。剩下的那些非重要支點千奇百怪,幾乎什麼內容都有,最奇怪的是這些劇情的完成度收集不是整數,而是零點幾和零點幾幾最多不超過一點。
想來,超過一點的已經被分進了重要支點裡。
他耐著性子,一條條仔細看過去,但是這些明細太多了,又幾乎很奇怪。他猶豫了下,勾選了“隻看重要劇情支點”,打算先看重要的。
重要的支點隻有一麵屏幕。
也因此,江昭在短短的幾十秒內便掃完了整片屏幕,目光順勢落到了他沒來得看便被完成的支點十七上。
看清這字的瞬間,他瞳孔驟縮。
【17.炮灰發現主角攻,用主角受威脅對方,私下找到一位天師,用計奪取主角攻心頭血。主角攻九死一生。(+21)】
……他什麼時候奪取了主角攻的心頭血?
江昭一頭霧水,將係統喊了出來,指著上頭的字,“這個支點我沒有完成過,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係統沉默了下,再開口時聲音變得很輕。
“我們不會出錯,隻是您不知道而已。”
“——主角攻,早就將心頭血剜出來送給您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