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裡的人換了一身低調的黑衣,黑色總是沉悶的,但穿在他身上卻不這麼覺得,畢竟對方死時還年輕,多沉悶的顏色穿在他身上也是青春的。
江昭大腦一片空白,目光直愣愣地望向角落。
易舷安……怎麼會出現在他的房間裡?
他下意識去看對方的雙眼,卻發現對方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腹部。
他的肚子?
為什麼要看他的肚子?
易舷安的臉色瞧著很差,江昭覺出幾分害怕來,下意識往後撤了撤。
這一撤,符沉的手心便離開了他的小腹。
他掀起眼皮,將江昭堪稱詭異的動作儘收眼底,麵上浮出些許疑惑,“小昭?”
江昭被他喚回了神,而後瞳孔驟縮。
符沉像是察覺到什麼,正緩慢轉過頭,想去看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登時一個激靈,猛然攥住了符沉的手。
後者動作一頓,目光順勢看向他,“嗯?”他麵上有著淡淡的疑惑,“怎麼了?”
一道陰惻惻的視線落到他被江昭握住的手腕上,恨不得生生將這一塊皮肉剜下來。
對上符沉雙眼,江昭腦中更加一片空白。
良久,他磕磕巴巴道:“沒……沒什麼,就是……”他頓住了。
他應該說什麼理由?
不對,他為什麼要緊張?易舷安是鬼,一般鬼不是不會被人看見嗎?符沉就是轉過頭去又能怎麼樣?
他到底在緊張什麼——
“我還有點餓,中午吃火鍋的時間可以提前一些嗎?”江昭絞儘腦汁,總算找出一個不那麼敷衍的理由來。
聽他這麼說,符沉雙眸霎時便起了笑意,“小饞貓。”他伸手點了點江昭的鼻尖,動作親昵極了。
處在緊張狀態中的江昭沒察覺到這個動作有多不尋常。
他的注意力始終在角落的易舷安身上。
那道狠厲的視線一直跟著他,準確來說,是跟著他和符沉有肌膚接觸的地方,方才那股視線便跟著符沉來到他麵上。
透過餘光,他清晰看見易舷安的麵色更往下沉了幾分。
江昭有些害怕,易舷安的性格看著一點也沉穩,要是就這麼出現在符沉麵前,他這個世界基本上就算是廢了。
畢竟麵前這一人一鬼,一個最後讓原身無依無靠,另一個直接奪走了原身的性命。
若是平常,他肯定會站在一人一鬼這邊。
可問題是,他現在就是這個原身!
江昭還不想太早離開這個世界。
他胡思亂想著,又聽符沉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我儘量把時間調前麵一些。不過,我怕小昭到時候小昭的肚子消化不了,等下我出去遛狗,小昭和我一起?”
符沉略咬重了“遛狗”二字的讀音,像是錯覺一般。
江昭胡亂點頭,“嗯嗯。”態度要多敷衍有多敷衍,而後小聲道:“我要換衣服了,你……先出去吧。”
符沉再不走,他身後的易舷安瞧著便要忍不住了。
鑒於他不想惹事,這兩人最好還是彆直麵碰上。
要是直麵碰上,他會很麻煩。
到時候怎麼介紹?
對符沉說,他前弟弟和現弟弟結了陰親,現在是來討債的。
還是對易舷安說,他前哥哥不疼他,隻疼剛找回來沒幾天的現弟弟?
想想就很麻煩。
身後的視線恨恨,符沉卻全然沒察覺到,慢條斯理地收拾好了餐盤,而後輕輕彎了下眸子。
“小昭記得把衣服穿好。”
他頓了頓,眉眼的笑意愈發濃鬱起來。
“可不能像剛才一樣,雖然我清楚這應該是你的習慣,但現在和你以前住的地方不一樣了。再加上你的病,備用鑰匙我和父親母親都拿著,要是不小心重現了剛才的情況,小昭應該也會不好意思。”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江昭卻莫名覺出幾分不對勁。
不等他將這番話細細咀嚼一遍,符沉徑直出了房門。
他的目光忙看向角落,卻見方才還站在那兒的鬼已經不見了。
下一瞬,一隻冰涼的手從背後摟住了他,一股涼意自上而下朝他衝來,脾氣不好的鬼湊近他耳邊,沉聲問道:“他剛才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完完整整地將符沉說的話重複出來,一字不漏、字正腔圓。
江昭被驚了驚,呼吸略停了停。
反應過來後,他捂著猛烈跳動的胸口,眼眶微紅,不太高興地往前掙了掙,轉頭看向易舷安。
他含了幾分緋色的濕潤眼角也在此時映入易舷安眼簾。
漂亮得像一件藝術品。
“你嚇到我了。”漂亮的青年看著他,眼裡帶上點微不足道的譴責,連不高興都是軟綿綿的,倒真像是隻雪白圓融的兔子。
“我心臟不好。”江昭說:“易舷安,你不能嚇我。”
江昭垂眸,從易舷安的角度來看,像極了鬱悶卻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模樣。
隻有江昭知道,這番話是又一個小心翼翼地試探,不看易舷安,完全是害怕穿幫。
他膽子很小的,就比如說剛才,突然出現的易舷安接連嚇到了他兩次。
哪怕是上個世界被嚇了這麼多次,他也依然會被風吹草動的小事嚇到。
易舷安待他的感覺很不一樣,或許……他可以試著讓對方知道,他不禁嚇這件事?
軟綿綿的小雪球軟聲道:“要是你真的把我嚇到了,心口會疼的。”
他眼睫顫動了下。
而後,他抬眼。
這雙黑白分明的眼裡滿是認真。
“你彆嚇我,好不好?——易舷安。”
尾音被略拖長了些,聽上去教人耳蝸酥麻,恨不得骨頭也一起酥掉。
易舷安身形明顯僵住了。
鬼魂是沒有一直流動的鮮血的,他便是臉紅了,現在也看不出來。
他恍惚有了深呼吸的衝動。
好像除了深呼吸外,他再找不到方法可以讓他冷靜下來。
江昭說完這句話後便沉默著看他,那雙眼裡溢出了些濕潤的水澤。
興許是聽不到他的回答,青年又問:“可以嗎?”
他叫了他的名字。
易舷安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是這麼好聽。
他從前是江舷安的,假少爺身份查出來後便改成了易舷安,而江昭也從易昭改成了江昭。
細細一想,他曾經和江昭同一個姓。
這點隱秘的、不易被發現的共同點頭一次讓他有了血液正在血管中沸騰的衝動。
好半晌,易舷安啞聲道:“……嗯。”
興許是覺得就這麼答應了有點太快了,他又慌忙補充道:“我答應你隻是不想讓你犯病,你要是一不小心因為我死了……我可不想讓我為你頂的這條命就這麼白白浪費。”
語氣生硬又凶狠。
……這麼說好像會嚇到江昭。
易舷安心頭升起了點懊惱,江昭不會認為他想把命要回去吧?——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想法!
他喉結滾動極瞬,有心想解釋些什麼,但少爺身份讓他跋扈慣了,幾乎是從未和人說過道歉,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去說。
一猶豫,便錯過了機會。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昭麵上驟然現出驚喜,雙眸也跟著變得明亮起來。
“真的嗎?”
“是。”
這次比之前更快,也更堅定。
江昭看過來的眼中一瞬便帶上了笑意,軟聲道謝:“謝謝你。”
小美人思忖幾秒,又小心道:“既然你答應我了,我可以提幾個要求嗎?”
“第一,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身邊。”
“第二,你可以……做個人嗎?走路的時候適當地發出一些聲音,讓我知道你在我周圍,也不要像剛才一樣,突然就瞬移到了我的身邊。”
“第三,尤其是晚上的時候,你出現在我的房間要敲門可以嗎?晚上比白天嚇人太多,我心臟不好,一定會被你嚇到的。”
漂亮青年朝他張開手,豎起來了三根細白的手指,蔥白似的指尖上帶了一點淡淡的粉。
他瞧著忐忑極了,生怕被拒絕。
易舷安盯著他看了幾秒,目光著重掃過他因緊張而不停潤唇的舌尖。
“……嗯。”
江昭登時高興了。
他想,這個世界看起來很簡單的樣子,易舷安雖然是鬼,但明顯是個很講道理的鬼。
符沉看上去,也是很正常的哥哥。
這次,他應該能夠很快地完成這個任務!
這麼一想,江昭心底浮出些小雀躍。
緊接著,他聽易舷安道:“我答應了你的要求,你是不是該回答我,符沉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江昭雀躍的神情一頓。
這件事怎麼還沒過去?話題不是已經被他繞開了麼?都繞了這麼遠了,怎麼易舷安還記著這件事?
他飛快掃了一眼易舷安,恰巧對上了對方明朗直白的視線,提起剛才聽到的話,他眼裡多了幾分陰鷙。
江昭心臟一緊,手在被子掩映下攥緊了。
大約十幾秒,他緊攥的手緩緩鬆開,語氣自然道:“沒有什麼特彆的意思,就是字麵意思。”
“嗯?”易舷安道:“什麼是字麵意思?”
江昭抬頭看他,眼神坦誠,沒有半點心虛,“我剛才在浴室不小心劃傷了腳,符沉把我從浴室背出來的。”
“他的意思應該是,讓我以後小心一點,他說的習慣是我不喜歡穿鞋,摔碎了玻璃瓶之後,碎片把我的腳劃傷了。”
江昭說著,無比自然地伸出受傷的那條腿。
雪白的腳踝從輕薄的羽絨被裡頭露了出來,原本纖細的腳踝上裹上了厚厚的紗布。
順著紗布往上,是一截筆直的小腿,因著從未見過陽光,這裡的肌膚要更加白上幾分,甚至能透過上頭雪白的肌理,窺見底下蜿蜒的青筋。
被子蓋在了膝蓋處、還要再往上一點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