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茫茫然抬眼,對上這位應醫生琢磨不透的視線。
兩人對視許久,應醫生才眉頭輕挑,“檢查你的心臟,我得先聽聽看你的心率吧?”
話罷,他舉起手中的聽診器。
江昭愣愣地點了下頭。
他好像有些反應過度了,檢查身體而已。再說,總不可能他遇見的每個男人都對他有好感吧。
他是長得漂亮,可漂亮也不能當飯吃呀。
從應野的視線看去,皮膚白得像隻兔子似的青年垂眸,濃密的羽睫順勢遮掩住他那雙仿佛會勾人心魄的眸子。
細白的指尖搭在了一粒深色的紐扣上。
——他解開了第一顆扣子。
緊隨其後的是第二顆。
雪白的胸膛暴露在視線範圍內,因為周遭的冷空氣,青年雙肩微顫。他甚至能看見,那層單薄的襯衫底下,因突如其來的降溫而變化的尖端。
這件襯衣並不算透,同其他秋季的衣物比起來卻是格外單薄的,以至於,那微小的粉嫩甚至將之微微頂起來了些弧度。
異常顯眼。
應野目不轉睛地看著,忽覺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
好像太緊了。
他眼前滿是那片雪白。
像是剛下的新雪一般。漫天遍野都是這皎潔的雪,暖色的路燈燈光落在雪地上,襯出了微微的暖色。
在冬天,最常被人提起的除了雪,還有另一種花卉。
——梅花。
兩朵落梅覆在這片新雪上,不同尋常的是,落梅的顏色是淺淡的粉色,並非深沉濃厚的梅子色。
淡得有些像桃花。
一陣冷風吹過,雪地上的落梅被吹得微微抖動,像是即將立起來一般。
應野的呼吸變輕了,——怕驚擾到眼前的風光。
江昭有些不自在地彆開眼,“麻煩應醫生了。”
他的聲音好像一塊棉花糖,又如鬆散的新雪一般,因著說話的習慣,他的尾音總會往上勾一勾,前頭的軟配著後頭的引。
神仙來了也抵不住。
應野戴上聽診器,骨節分明的手湊近心口處。
聽診器是冰涼的器械,剛觸上溫熱的軀體時,便惹得一陣顫栗。這點冰涼比窗外吹進來的冷空氣還要直觀。
尖尖下意識顫了顫。
應野耳畔滿是劇烈的心跳聲,有如擂鼓,一聲快過一聲,雖是激烈的,但卻是虛弱的。
這是心臟病人該有的心跳聲。
他垂著眸子,目光自上而下落在江昭身上。
他忽然生出一股不甘心。
人無完人,為什麼偏偏是這樣的江昭擁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劇烈運動,情緒也不能有過大的起伏……
像個隻能被困在手心的陶瓷人偶一般,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陶瓷娃娃會不會不小心受傷。
這股不甘心中又摻雜著惋惜和心疼。
真奇怪。
以往這種情緒是萬萬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
應野微蹙眉,將這突如其來的情緒歸結到江昭身上。
麵對這樣的江昭,怕是神明也會為之動容。
他不過一介凡人。
聽診器停頓的時間好像有些長,江昭眼睫顫了又顫,屏住呼吸小聲道:“應醫生,好了麼?”
應野驀地回神,收回聽診器。
他的動作幅度有些大,指腹幾乎是擦著尖尖收回去的。
江昭鬆了口氣,忙將敞開的襯衣扣上。
他看不見的地方,應野摩挲了下指尖,目光若有似無停留在他心口處。
江昭真的太乖了。
這麼乖的人,要是對他提出些過分的要求,他會察覺到嗎?
還是說,他會傻乎乎地道謝,然後……
紅著臉被欺負到哭得雙眼通紅,像是真正的兔子一樣,害怕得連圓尾巴都開始發顫,隱約覺得不對,卻因為對醫生的信任而不敢提出不對。
應野閉了閉眼,將繁雜的念頭悉數從腦中揮去,打定主意先將江昭的身體調理好。
至於彆的……
他的食指和大拇指撚在一起,輕輕摩擦了下。
他想先從和江昭做朋友開始。
隻是交個朋友而已,江昭應當會願意。
醫療室很大,裡頭的醫療器材完整嶄新,一整套檢查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檢查報告很快便出來了。
應野坐在辦公桌後,微低頭看江昭的檢查報告。
一桌之隔,江昭像個被叫到老師辦公室的小學生一樣,坐得端正筆直。
“沒有太大的問題。”應野道:“你之前的檢查報告我看過,在心臟病這個群體裡算是很好了,隻要等到有合適的心源便可以進行心臟手術。”
他忽然問:“平時有什麼事會讓你感到極度的開心?又或是厭惡。”
對上小美人懵懵懂懂的雙眸,他解釋道:“這是為了知道你可能發病的原因,提前知道便可以儘量避開會讓你情緒波動大的事情。”
江昭認真想了下。
會讓他感到特彆開心的?似乎沒有。
會讓他感到特彆厭惡的?似乎也沒有。
他最直觀、也是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情緒便是恐懼。
說起來,這份恐懼還是上個世界帶給他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害怕這個東西,但在沒有真正見到這個東西前。他心內的恐懼情緒一直都是浮於表麵的,並不是真正的恐懼。
江昭腦子裡飛快閃過什麼,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指尖分彆抽搐了下。
有個想法飛快浮現,卻又不等他捕捉到,便施施然離開了。
快得他無法捕捉。
是什麼?
他有些茫然,好像是很重要的東西,但他記不起來了。
算了,總會想起來的。
江昭老老實實交代道:“會讓我情緒波動大的,隻有嚇到我這件事。我會因為這件事產生恐懼。”
“還有呢?”
江昭搖頭,唇角輕輕抿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是笑。
可這笑便同他的恐懼一樣,在最開始時,隻是浮於表麵、沒有靈魂的笑。
如同人偶一般。
臉在笑。
眼睛卻是空的。
應野動作微頓,而後輕笑了下,“是麼?這樣也挺好的,減少情緒波動對你而言是好事。”
他合上那份檢查報告,姿勢也從背靠皮椅,雙腿交叉變成了正襟危坐。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有和你做過一次正經的自我介紹。”
“我姓應,全名是應野。”
他光說不夠,從筆筒裡抽出了一支筆,想找張紙來寫,但礙於他的辦公室是剛搬過來的,很是乾淨,桌上一張用過的廢紙也沒有。
應野放下筆,看向江昭的目光含了點意味不明的笑意,“可以把手給我一下嗎?”
江昭照做。
應野一手搭在桌上,握住了江昭的手背,讓他的手心展開。
他用另一隻手在江昭的手心裡寫。
“——應該的應,野渡無人舟自橫的野。”
他把他的名字寫在了江昭的手心。
觸感溫軟綿密,泛紅微熱的膚肉在他的觸碰下有了微微的起伏。
江昭飛快眨了眨眼。
有點癢。
應野寫完卻沒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眼含曖昧地望著江昭,像在等他禮尚往來。
江昭不太想像他剛才那樣,把名字寫在手心。
他抽回手,在桌上寫下他的名字。
“江昭。”
應野眼裡帶上了點微弱的光,態度瞧著是輕佻的,但聲音卻無比認真謹慎,“我記住了。”
“我不會忘記你的名字。”
江昭摸不準他的態度,一頭霧水地試探著點了下頭。
應野望著他,目光幽深而帶了點期待,“作為交換,小昭可以……也記住我的名字嗎?”
他的嗓音像吞了幾個低音炮似的,撩得江昭耳朵酥麻。
“……嗯。”
應野眼中一瞬便帶上了亮光,麵上的笑如三月春風,江昭甚至從中看到了點小朋友才會有的雀躍。
“小昭能記住我的名字,我很高興。”
他頓了下,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小昭,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我這樣喊,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江昭總覺得,他的態度奇奇怪怪的。
可對方看起來不像壞人。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和對方相處太久,有些敷衍地點了下頭,確認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後便匆忙告了彆。
【係統,你確定應野是人?】江昭困惑,【我感覺他有點不像……】
係統:【……他是。這個世界裡,隻有易舷安是鬼。上個世界涉及某種原因,係統無法為您提供準確信息,導致您被誤導。但這個世界,我們提供給你的都是真實、準確的信息。】
江昭略放下心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他說的話好奇怪。】
係統:【或許他隻是想和您做好朋友。】
江昭神情有些懨懨的,【不是很想。】
他回到主建築時,江父已經回公司了,今天是周五,江母下午沒事,正坐在客廳裡等他回來。
“昭昭,應醫生有沒有說什麼?”
江昭挑著複述了些應野的話,而後以累了為理由,上樓換衣服。
門剛一打開,他的動作便頓住了。
他的床上赫然坐著一個人。
準確點來說,是一隻鬼。
聽見開門聲,脾氣不好的鬼抬眼看過來,他的麵色不是很好,“你去哪兒了?”
語氣有點凶,但和之前相比好了太多。現在,他說話時的凶聽著一點不讓人害怕,反而像隻喜形於色的大狗,凶巴巴地質問主人剛剛去了哪兒。
叫聲是嚇人的。
但任誰都知道,這隻大狗絕不可能傷害主人。
江昭關上門,不答反問:“你怎麼來了?”
聽見這一句,易舷安的目光不自主開始遊移,身形也僵硬幾分,不敢直視江昭。
“我……我來看看你恢複真少爺身份之後習不習慣。”
似乎是覺得這一句有些弱,他又忙補充道:“我隻是來看看,沒有想做彆的。我才不稀罕對你下手。”
江昭徑直走向床鋪。
他走的路線直直朝易舷安而來,目標明確。
隨著他的走近,易舷安身形越來越僵硬。
……江昭想做什麼?怎麼突然主動靠近他?
眉眼精致的青年在他麵前停下,忽地俯身,朝他伸手。
易舷安渾身都僵透了,要是他還是個活人,現在臉一定紅得不像話。
他眼睜睜看著那張精致的臉朝他逼近,心裡冒出了一個近乎於是荒謬的想法。
江昭該不會……是想親他吧?
他和江昭的關係到了可以親吻的地步嗎?他們又不熟,對彼此的了解也不多,可是……江昭已經和他成親了,夫妻之間做這種事,合法合理。
——江昭真的要親他嗎?
怎麼這麼突然,他到時候應該怎麼給出反應,親回去還是摟住江昭的腰?
越想,易舷安的視線越挪不開,死死盯著江昭的唇。
他花了老大一番功夫才忍住先親上去的衝動,勉強把目光從飽滿的唇瓣上撕下來,矜持道:“我覺得現在做這種事,好像有點太快了,不過既然……”
他的話說到一半,江昭的手徑直略過他,拿起了他身後的手機。
江昭疑惑地看向他,明亮的雙眼輕輕眨了眨,“嗯?你剛才說什麼事太快了?”
易舷安:“……”
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一半是因為剛才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動情,另一半是因為沒能成功親到江昭。
良久,他臭著一張臉開口:“沒什麼,我亂說的。”
每個字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好想親親江昭的嘴巴。
江昭拿到手機,忽然想起什麼,唇角略彎了下,“你今天讓我很開心。”
易舷安聳拉的耳朵霎時豎起來了,幾乎要控製不住唇角的笑意,費了老大勁才控製住聲音問:“我也沒做什麼,你高興什麼?”
江昭誇道:“你今天出現沒有嚇到我呀。”
他看一眼易舷安,壯著膽子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他和易舷安雖是相同的命數,但卻比對方早兩秒,勉強算是易舷安的哥哥。
哥哥摸弟弟的頭,有什麼不對?
“你下次也要這樣哦。”江昭不放心地叮囑道。
易舷安僵著脖子,生硬無比地點了下頭。
江昭懸起的心落回原位,在心底不由自主地想,易舷安可比其他人好多了。
這才應該是喜歡一個人的正常反應呀。
如果易舷安能夠一直保持的話,那他就不介意對方一開始嚇到他的事情了。
江昭打開手機看了眼,發現社交軟件上多出一條未讀消息。
【囉嗦老太婆:兒子,我和你爸想見你一麵,你看看你這邊忙不忙,忙的話就等到你有時間了再約我們,可以嗎?】
發信人是原身的母親。
準確來說……江昭飛快看了一眼易舷安,這是易舷安的母親,他的養母。
原身的人設就是這樣,性格糟糕但卻總遇到會對他掏心掏肺的人。他身邊最直觀的參考人選便是親生父母和養父母。
前者對他的態度沒話說,畢竟是親生的。
而後者,即使知道了他不是親生的,也還是願意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來看待。
說來,這對夫妻真的很慘,孩子被不小心抱錯,辛苦養育大彆人家的孩子,最後卻是個白眼狼,才找到沒一周的親生兒子也出意外死了。
江昭有些苦惱地咬住了下唇。
他一向應付不來這種場景,能避開就儘量避開吧。
雖然這麼做有些無情,但對他而言,這對夫妻隻是陌生人,真正對不起他們的是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