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有些疑惑,這是怎麼回事?上個世界不是還進步了嗎?怎麼到這個世界,不僅沒有進步,還退步成一大團霧了,連最開始見麵時模糊的人形都凝不出來了。
“你怎麼不變人形呀?”
黑霧不吭聲。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黑霧,指腹戳出來的感覺有些硬,像是戳到了人的肌膚一般。
“說話呀,退步得連說話也不行了嗎?”
他問了兩遍,黑霧才小小聲道:“沒有,會說話的。”
吐字清晰、字正腔圓,一點也不顯得呆滯。
江昭微愣,這聲音是道很明顯的男聲,低沉磁性,聽見時他的耳朵都跟著癢了下,悅耳至極,有些像謝明熙的聲音。
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黑霧是男的?
第二個想法是:原來黑霧是分性彆的,他一直以為對方會永遠是團墨黑的霧。
“你……是不是在進化?我記得你以前的聲音不是這樣的。”他試探著道。
因著黑霧不懂事,他在麵向對方時,眉梢眼角的情緒一點也不帶遮掩,直白得緊。
以往黑霧是不會有反應的,今天不知怎的,這團霧稍微往上晃了下,而後委屈道:“你嫌棄我……”
他小聲道:“我現在的樣子可能會嚇到你。”
這是……鬨情緒了?
江昭頭一次麵對這樣直白的情緒,茫然了半晌才伸手摸了摸黑霧,“我沒有,你讓我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可以嗎?”
黑霧很聽他的話,他這麼一說,黑霧便乖乖在他麵前化成了人形。
那陣蜷成一團的霧氣開始慢慢拉扯,生出了手和腳,緊接著是頭,等到最後一縷霧氣散去時,江昭眼前多了個一身黑衣的男人。
不同於上個世界,黑霧的身形格外清晰,麵部輪廓利落,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乍一看和人沒有什麼區彆。
江昭半晌沒說話。
良久,他好容易回神,一片空白的大腦終於冒出了黑霧變成人形後的第一個想法。
——他剛剛那麼大一團黑霧呢?
去哪兒了?
怎麼還學會了大變活人?
江昭呼吸微窒。
黑霧化出的人形男人味十足,身高足有一米九,周身裹在黑衣裡,但仍然可以從衣服的起伏依稀辨彆出底下覆著的一層極具力量感的肌肉。
男人長得……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
屬於是第一眼看見便會讓人覺得這是朵高嶺之花,威嚴不可侵犯,高貴又冷漠。眉眼微垂,眼裡泄出淡淡的冷光,像是端坐在神壇上的神明一般。
江昭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到了。
這就是一團黑霧,哪怕變好看了,也是一團成分不明的黑霧,頂多算是個鬼。
他又說不出來話了。
黑霧掀起眼皮朝著他看來,眼裡是明晃晃的緊張和忐忑。
這些凡塵味十足的情緒又一下將他拉入了人間,衝淡了他五官帶來的冷漠感。
“你害怕我現在的樣子嗎?”他問,聲音是極低的,大有江昭不喜歡,他就縮成團子的意思。
江昭抿了下唇,勉強道:“這樣……你喜歡什麼樣就變成什麼樣吧,不用顧及我。”
黑霧極認真地搖頭,往他這邊靠近了些,試探著握住了他的一截手腕。
“不行。”
他堅定道:“昭昭喜歡我是什麼樣的,我就是什麼樣的。”
江昭從愣怔中回神,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注意到一個問題,“誰讓你這麼叫我的?”
黑霧茫然地看他,“不可以嗎?他們都是這麼叫你的。”
不等江昭說話,他又緊接著道:“我叫舟舟。”
江昭啞然,猶豫再三選擇小聲道:“舟舟?”
自稱舟舟的黑霧雙眼登時一亮,乖乖點頭應下來。
舟舟這個名字太親昵了,他對上黑霧認真凝視自己的眼,忽地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不自在,麵頰泛起些微滾燙的溫度,耳尖也跟著變紅了。
他不自在道:“你先鬆手。”
黑霧照做。
江昭:“你還有彆的名字嗎?”
黑霧思忖了下,開口道:“舟桁。”
他自然而然地握起江昭的手,在他手心輕輕寫下了這兩個字。
“舟桁沒有舟舟好聽,不叫它。”他不太高興地蹙眉。
江昭望著他那張臉,下意識順著他的話點了點頭,等他反應過來想要反悔時,舟桁已經興高采烈地抱住了他。
他推脫了下,沒能把人推開。
他有些茫然。
這種感覺……像是小時候很萌、很小的寵物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長大了,從一顆小土豆變成一條搖晃著尾巴的大型犬,朝他撲過來時幾乎將他完全壓在了身下。
“鬆開我,這樣抱著我會累的。”
舟桁沒有反應,反而還收緊了雙手,貼著他的臉輕輕蹭了下,聲若蚊吟道:“昭昭身上是香的……”
“好軟。”
“要是甜的就好了……”
“……”
江昭推開他,“我聽得到,你下次不準隨便抱我了,知道嗎?”
他原本還有事想問黑霧,但看著對方高興的樣,登時歇下了心思,“你現在就回去,還是和之前一樣,我沒有叫你,你不要輕易出來,我不方便看你寫的字時候,你就刺一下我的手心。”
黑霧乖乖點頭,眼巴巴望著他的模樣像極了一條大型犬。
好容易把他哄回去,江昭恍惚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還是比較喜歡一團黑霧。
舟桁是一團黑霧時,他可以容忍對方抱他,也會習慣性去依賴對方。
但當這團話都說不清楚的黑霧變成了人,他反而會感到不自在。
江昭不敢相信人,也不敢相信鬼。
他閉了閉眼,有些不知該怎麼麵對黑霧……不,現在是舟桁了。
舟桁不會害他。
可……
江昭的手微微攥緊了點,而後又鬆開,下意識,摩挲了下手背的黑痣。
先這樣吧。好在舟桁聽話,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對方。
江昭這天早早就上了床,一直到他睡著,他都沒有聽見開門聲,想來,那個據說脾氣不好的小叔子應該不會回來了。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窗外驟然打響一聲驚雷。
他被這響亮的雷聲嚇醒,在黑暗中睜開眼,慌忙伸手去按床頭的壁燈。
暖黃的燈光從斜後方灑下來,照亮了眼前一切。
江昭急促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已。
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天空陰沉沉,暴雨混合著驚雷,注定了這個夜晚不會寧靜。
“轟隆隆——”
隔著一層窗戶,雷聲遠遠傳來,被削弱了不少,但仍是駭人的。
他閉了閉眼,糾結再三,掀開被子起身,打算去樓下熱杯牛奶來喝。
喝了牛奶,應該能夠睡著。
江昭穿好鞋,打開了房門。
門口的走廊上安裝的是聲控燈,他一開門,長廊上的壁燈便驟然亮了起來,從走廊兩側投到地上,交叉落出數道虛影。
他邁開腿,正要往前走,忽然從眼前的地板上發覺了些許不對。
二樓的地板……怎麼是濕的?
江昭腦子裡那點瞌睡蟲被眼前的事實驟然驚醒,一股寒意順著攀爬至他的脊梁,讓他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漂亮青年眉眼柔軟又脆弱,像枝頭細嫩的柳葉般,風一吹便輕飄飄地搖晃起來,孱弱纖細,又像必須得攀附蒼天巨木才能存活的菟絲花一般。
他揉了揉眼尾,動作很輕,但當他的手拿開時,那昳麗的眼尾已然變得微紅。
地上的水漬並不隻是單一的存在,他沿著水漬漫開的痕跡,鼓足勇氣一點點往前走。
周遭安靜極了,隻能聽見他一人的腳步聲。
啪嗒。
啪嗒。
像拖鞋踩在木地板發出的聲音,但又有些悶。
回響在隻有江昭一人的走廊上,合著他的心跳,一聲響過一聲,敲打得他耳膜隱隱作響。
那腳步聲倏忽停了下來。
手心傳來的刺痛讓江昭動作一頓,他不動聲色垂下眼睫,看向手心。
【有人。】
【背後。】
短短四字,讓江昭驚起了滿背冷汗。
他柔軟的唇瓣微微哆嗦著,牙關也隱隱有些控製不住的趨勢,被他用力咬住了。
江昭壯著膽子回頭。
聲控燈隻維持到他周遭兩米處,而遠處的樓梯口是漆黑的,像一張大張著的巨獸的口,能夠將他生吞進去。
似乎沒有人。
這個僥幸的想法剛一冒出來,窗外便驟然打響一聲驚雷。
“轟隆隆隆隆隆——”
前所未有的雷聲巨響,一時間,走廊上所有的聲控燈都跟著亮了起來。
江昭也借著驟亮的慘白壁燈,看見了樓梯口站著的、渾身濕透的男人。
他手一滑,緊緊攥了一路的手機從掌心滑落下去。
套了手機殼的手機在走廊上滾了一圈,發出的聲響足以驚醒所有沉睡的怪物。
屏幕短暫的亮了一瞬,而後又黯了下去,最終歸於黑暗。
樓梯口的男人緩緩抬眼,冰冷的視線直朝江昭而來,他的臉也更完完整整地露了出來,讓江昭看得更加清晰。
那張臉……
分明是那張合照上,他死去一周的丈夫明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