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明燁回到公寓。
他先是在房內待了十幾分鐘,而後江昭才放下手裡的熱可可,悄悄摸上了樓。
不知怎麼回事,明燁今天竟然粗心大意忘記把房門關上了。
透過敞開的房門,江昭看見白天還整齊乾淨的房間現在又被翻亂了,明燁態度煩躁地在房內東翻西找著什麼,發出的聲響格外重。
大約是知道找不到後,他才站起身,煩悶地扯鬆了領帶,拿出手機撥打了個電話。
“李阿姨,我讓你丟的那個紙箱你丟哪兒了……樓下垃圾堆?你丟之前有沒有打開看過,我好想把不能弄丟的東西不小心夾在裡麵了。”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就是張紙,找不到也沒關係……好。”
江昭半個身體都藏在房門後,清晰看見明燁掛了電話狠狠把手機往地上一扔,又惡狠狠地踹了一腳床頭櫃,像頭煩躁的獅子般在原地踱步。
處在盛怒狀態之下的明燁似乎沒有發現他暗中偷看的視線。
房外,江昭靠著牆壁,麵色晦暗不明。
【您打算把畫還給他嗎?】
【不。】江昭掀起眼皮,【我等他自己發現。】
他這次的態度稱得上是斬釘截鐵,係統反而愣了愣,小聲道:【您今天有些不一樣。】
江昭忽然問道:【係統,我問你,明朗對明燁的態度是什麼樣的?】
【原文中並沒有寫,我無法回答您。】
【是麼?——他們兩兄弟的關係似乎差透了,但他們有時候真的很像。】江昭說:【我之前看到的那張合照裡,明朗的餘光其實在看明燁。】
【他在羨慕明燁。明燁不用居住在這所牢籠裡,而他卻要被父母以愛之名囚禁起來,甚至美其名曰為了他好。】
係統一愣一愣的,【您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
【明家兩口子對明燁的態度你也看見了。我不相信像他們這樣會偏心一方的父母能教出什麼根正苗紅的孩子來,他們很可能教育出第二個“明燁”,隻是他們不知道,而這個孩子也沒有表現出來。】
係統隱約猜到了什麼,【您突然說起明朗,是因為您發現了和他有關的事情嗎?】
【……是。】
江昭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明朗一直在他身邊,同第一個世界的謝明熙一樣,隻是他從不曾知道。
明朗像是他的一道影子,無時無刻不在跟隨著他,而他一直感受到的那股偷看的視線,應當就是明朗的。
他之所以裝了監控也拍不到那人的正麵,便是因為——
進他房間盯著他看的根本不是人。
而至於明燁最近這段時間的反常,江昭想,明燁很可能已經見到明朗了。
這兩人的關係很尷尬。
明燁喜歡他,他是已經去世的明朗的妻子,疑似對明朗情根深種,明朗對他的態度不明。
畢竟他到現在都沒有見過對方一麵。
會不會是明朗和明燁說了什麼,所以他的態度才會改變這麼大?可他到底又是為什麼要把那些藥丟掉……
江昭心裡埋了個謎團,悄無聲息回到樓下客廳的沙發上坐著。
大約幾分鐘後,明燁匆匆忙忙地從樓上下來,動作迅速地換好了鞋便準備開門。
江昭目光望著麵前的電視屏幕,狀若無意道:“這麼晚了,你打算去哪兒?”
玄關處站著的明朗身體一僵。
“李阿姨今天拿去丟的箱子有一份重要文件,我現在下去找找。”他乾巴巴解釋道,聲音僵硬無比。
江昭回頭,屏幕上玫紅和海藍的光交織映射到他麵上,讓他看起像萬花筒般絢爛昳麗。
他看似隨口道:“你現在下去也找不到了,小區樓道和樓下的垃圾桶每天清理三次,現在應該已經被收走了。”
明燁攥著門把的手驟然一緊,骨節甚至泛起了一片青白之色。
他倔強道:“不……我下去找找看,或許還在。”
這幾乎是在自欺欺人。
“找不回來怎麼辦?”江昭問。
明燁沒說話。
江昭聲音如常,“找不回來就再打印一份吧。”
明燁蹙眉,下意識道:“不行,那幅……那份文件對我來說很重要。”
“啊,這樣啊……那你去找吧。”
明燁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畫丟了可以再畫兩幅新的呀。我人暫時又不會跑,他在想什麼啊……】
江昭在心內喃喃道:【都說了找不到了,怎麼還下樓了。】
係統不確定這是不是在問自己,小心作答道:【可能是因為對他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吧。】
江昭捏了捏眉尖,目光落到不遠處的衣櫃裡。
他輕輕抿了抿唇,耳邊和眼前明明放著存在感極強的電視,但他想到的卻是明燁早上問過的問題。
想著,江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明燁說的話很奇怪。
明朗和他說了再多,也不可能讓他忽然間變成這樣吧?
據他所知,明燁的情緒波動都是因他而起,更不會無緣無故問他有幾分像明朗。
……不對!
幾天前,他和鄔景山從餐廳回來時,明燁坐在沙發上,等到他開門回公寓後才起身回房。
他當時的背影和今天早上一模一樣。
餐廳……
他在餐廳裡和鄔景山說,他有時看到明燁,都會將對方誤認成明朗。
江昭猛地站了起來。
他想到了他從洗手間出來時,瞥見的那個身影。
明燁當時也在那家餐廳,很可能聽見了他當時說的話。
這些日子來明燁的態度都一一浮現在他麵前,如果一切都建立在明燁聽見了他的話的前提下,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書上說,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往往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隨口說出的一句玩笑話都能傷到他們,讓他們的情緒擁有巨大的起伏。
除此之外,今天早上明燁說的話和他的所作所為聯合起來,似乎也不對勁極了。
思及此,江昭點開了和鄔景山的聊天框,下意識想找他問問題,卻在打好字即將發送時動作驟然一頓。
……他可以相信鄔景山嗎?
第一個世界被騙的慘痛經曆浮了出來,江昭打了個激靈,猶豫再三刪掉了聊天框裡的內容,轉而向另一人發起了詢問。
這人是他們班的班長,為人一向熱情,也是江昭為數不多說過話的人。
【江:班長,我一個躁鬱症的朋友最近突然背著所有人偷偷把治療的藥物丟掉了,但是被我發現了,我今天試著問他最近怎麼樣,但他卻跟我說,讓我去做我喜歡做的事,最好一直喜歡。】
他改了下說辭,把這番話發了過去。
班長似乎正在看手機,才發出去沒幾秒便收到了回複。
【酷哥:稍等我看看啊。】
【酷哥:嘶,我怎麼覺得你這朋友,有點不想活的那種意思了。我可能說話比較直接,但是你看啊,他丟了藥物,應該是不想治療了,還讓你去做你一直喜歡的事,說明這是在支持你,我大膽猜測一下,他要麼隻和你一個人說了,要麼和所有人都說了這句話,嗯……】
【酷哥:你覺不覺得這有點像在交代後事?】
瞥到最後幾個字時,江昭動作猛地一頓,終於察覺到了那若有似無的怪異感是從何而來的。
單就班長分析的這兩件事來說,明燁似乎真的不想活了。
江昭心裡一緊,忙問:【係統,如果男主死了這本書會怎麼樣?】
係統:【之前並沒有這樣的先例,所以我們暫時無法給出您有關這方麵的反饋。但我要提醒您的是,男主是彙集了這個世界所有氣運的人,也是我們啟動這個世界時,所輸入能量最多的人。】
【要麼世界崩塌,要麼係統會重新選擇一個男主。後者不會影響到您的任務結算,前者我們會直接為您強製登出,確保您的靈魂安全。】
江昭心裡的驚愕無法言說,盯著手裡的信息茫然了半晌,才動動僵硬的手指戳出回複。
【江:謝謝班長,我打算現在就和我朋友談談。】
係統小心瞄著他的麵色,【您在關心明燁嗎?】
【……】
係統道:【很抱歉私自揣測您的想法,但您似乎很緊張。】
江昭茫然了很久,下意識道:【他們怎麼都是這樣啊……】
他的聲音有些輕,【符沉也是這樣,一聲不吭就準備好了去赴死,明燁也是這樣,一聲不吭扔掉了所有藥,他們到底想乾嘛……】
他一直等到深夜,足足過了兩個小時,明燁才麵色陰沉地從外頭回來。
江昭抱臂看著他。
後者動作一頓,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有些生澀道:“你怎麼還沒睡?”
江昭盯著他看,一雙眼像夕陽下的湖麵般的波光粼粼,細碎的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一時間讓明燁辨不清他眼底藏著些什麼。
“明燁。”
寂靜維持了幾十秒,坐在樓梯上、靠著護欄的青年站了起來,單手扶著牆往下走了兩步。
他的聲音輕極了,在月色如水的夜裡顯得格外悅耳,每個咬字都輕若羽毛,卻像溪流似的淌進了明燁心裡。
“——你聽說過躁鬱症嗎?”
他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