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動作微頓,下意識想說自己分得清,但話音在舌尖上滾了一圈,最終卻又不知為何沒有說出來。
他並沒有真的見過明朗,甚至於對對方的了解都是從所謂的原文裡頭摘錄的。
如果這兩人站在他麵前,他真的能分得清誰是誰嗎?
江昭不確定。
不確定的回答他一般不會直接說出口,而是會猶豫與糾結。
他垂眸,沒有說話。
餐桌上一時寂靜無聲。
明燁用那股有些滲人的目光盯著他看了半晌,而後才一字一頓道:“你分不清,還是說你不願意分清?”
他忽然喚道:“江昭。”
“——你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和明朗有幾分像?”
江昭下意識抬眼看了看他,卻意外對上男人那雙冷沉的視線,像寒冰,又像是染血的刀刃。
這副模樣,和照片上那個沉穩的明朗真的很像。
像到仿佛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甚至真的產生了一種想法,如果這兩兄弟站在他麵前,他一定分不清誰是誰。
江昭的沉默在明燁這裡好像是無言的默認,他清晰捕捉到青年臉上一閃即逝的恍惚。
明燁默然。
良久,他才輕聲問:“你喜歡明朗?”
江昭沒忘記自己先前撒的謊,猶豫著輕輕點了下頭。
明燁看他的目光裡飛快閃過什麼,緊了緊後槽牙,沉聲道:“那你最好永遠喜歡他。”
話罷,他沉默著用完這頓早餐,才麵色冷淡地起身離開。
從始至終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江昭一頭霧水,【他問這些話是想表達什麼?】
係統小心猜測道:【可能隻是一種測試?】
江昭盯著明燁消失的樓梯轉角,心裡忽然沉甸甸的,像驟然接下了一個燙手山芋,他給彆人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隻能捧著這東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明燁的情緒似乎很不對勁,可江昭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他為什麼會忽然糾結那張臉?是公司有人說了什麼被他聽見了嗎?分明之前明燁從未問過他類似的話題。
江昭有些心不在焉。
下午時,明燁出門了,公寓裡便隻剩下他一人。
江昭閒來無事,翻箱倒櫃找出了明朗曾經的照片,同明燁放在一起對比。
明家兩兄弟的合照少得可憐,他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書房最下麵的抽屜裡找到一張皺巴巴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裡,明母和明父笑容燦爛,而明家兩兄弟則站在他們身旁。
一人身穿的是白西裝,麵色冷淡又矜持,遠遠看著便是一番高不可攀的高嶺之花模樣。
而另一人則穿著黑西裝,唇角抿得死緊,桀驁不馴像是刻在了那雙眼中,看向攝像頭的目光中滿是不耐,領口也扯鬆了一些。
還真是……涇渭分明。
有著同一張臉,但氣質卻完全不同,截然不同的氣質造就了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江昭看了這張合照,心裡略微有了點底。
明朗既然沒死,遲早有一天會出現,到時候他就不用擔心認錯人這個問題了。畢竟從照片上來看,這兩兄弟的性格迥然不同,沉穩的是哥哥,暴躁的是弟弟。
他乾脆盤腿坐在書房的地上,身邊擺開了所有翻找出來的照片,一張張掃過去。
明朗的私服非黑即白,即使這些照片的時間跨越很大,但照片上的人永遠都是同一個冷淡的表情。
相比之下,明燁則囂張多了,他似乎偏愛紅色,出境時大多身上都帶有紅色,張揚至極。
江昭盯著這些照片看了許久,直到保潔的家政阿姨給他打電話,他才回過神來,發覺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江先生,明燁先生的房間鑰匙可以借我用下嗎?我來之前他給我發了短信,讓我把他靠近房門的一個牛皮紙箱拿去丟掉,他交代了,除了這個紙箱,他的房間不需要打掃。”
江昭找了鑰匙給她,眼睜睜看著她從房內抱了一個很大的牛皮紙箱出來。
他的目光隨意掃了眼房內。
出乎意料的,這間房和他上次見時完全不同。
上次見到時,房內一點光線都沒有,玻璃窗被厚重的窗簾擋住了,遍地狼藉。
而現在,房間被打掃的很乾淨,窗簾用係帶紮出了一個堪稱完美的結,外頭的陽光一覽無遺,燦爛的金色光輝灑在了絨毯上,似乎一切都看著正常極了。
正常得……讓江昭覺得有些不正常。
他心頭疑竇叢叢,在明燁房外逗留的時間也有些長,直到家政阿姨同他告彆時,他才複又鎖上了那扇門。
下樓時,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明燁的房門。
江昭心頭前所未有地沉重和困惑。
“江先生,我先走了哈。”阿姨同他打招呼。
他點了下頭,“慢走,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嘞。”話罷,她伸手抱起了那個封得緊緊的牛皮紙箱,正要往門外走,忽地被江昭叫住了。
“等等。”
江昭的視線落到紙箱上,心頭萌生出一個有些大膽的想法。
“你把紙箱留下吧,這些是明燁以前畫畫用的舊顏料,我找找看還有沒有能用的,到時候我自己丟了吧。”
他頓了頓,“他要是問起來,你就說已經丟掉了。”
觀察他的係統疑惑道:【您對紙箱裡的東西很好奇?萬一隻是一堆垃圾呢。】
江昭沒理它,抱起紙箱時目光下意識望周邊看了看,像是在躲避誰的視線一般,抱著紙箱上了樓。
回房後,江昭小心拆開了密封好的紙箱,在看清裡頭的東西時呼吸微滯。
裡頭大部分都是藥瓶和扔掉了藥盒後的一板板藥片,剩下的小部分是白紙和碎紙。
這些藥瓶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被撕掉了標簽,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藥瓶,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個分量……裡的藥還沒吃完?
他擰開瓶蓋往裡頭一看,瓶子裡赫然還有小半瓶藥片。
他心頭直覺出一股不對,把紙箱裡的藥瓶挨個擰開看了看,結果在他意料之內,又在他意料之外。小部分藥瓶中是還剩一些藥品,而大部分則是開都沒開過,封口的錫紙甚至都沒撕下來。
那些藥片更是,大多數都是隻從藥盒裡拿了出來,一片也沒有吃掉。
這都是些什麼藥,明燁怎麼突然把它們都丟掉了。
鄔景山沒分析錯的話,這些應該都是治療躁鬱症的藥。
明燁忽然丟掉這些,總不可能是因為病好了。難道是病情惡化,這些藥沒用了?
江昭百思不得其解,放下幾乎鋪滿半邊桌麵的藥瓶,轉而去看那些白紙。
這些白紙似乎是檔案又或是病例,他隻能看懂常用詞,剩下的專業詞彙他一個也沒看懂。
白紙積累了厚厚一遝,最下麵的還用文件夾給分了類。
拿起一個文件夾時,江昭手驀地一滑,裡頭的文件悉數灑了出來。
他彎下腰去撿,動作忽然頓住了。
白紙中夾著兩張雪白的畫紙。
第一幅畫上是一個青年正微垂頭看書,眉眼昳麗但眸光靜謐,窗外細碎的日光灑在了他身上,讓青年看起來像是無意墜入凡塵的精靈一般。
第二幅畫上,相同的青年手裡拿著繃帶,微垂著頭,鼻尖不易察覺得皺了皺,看樣子像是不太高興,小半邊臉埋在了衣領裡,隻露出挺翹的鼻尖。
……畫上的人是他。
繪畫人的拿筆很穩,筆觸格外溫柔和耐心,像是一點點磨蹭出的筆墨,上的色也偏暖色調,整副畫的構圖、光影,無一不是溫柔至極的,光是看到這幅畫,便能體會到繪畫人的耐心和珍惜,甚至看不見一點摩擦修改的痕跡。
這樣的畫應該是用來好好珍藏的,眼下卻被放在了即將丟棄的廢紙箱中。
係統小聲道:【應當是無意間夾進去的。】
明燁看著不像是會隨意丟棄作品的人,尤其是畫上的人還是宿主。
江昭用指腹觸了觸紙張,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他眼睛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他再三湊近,從畫上他自己的瞳仁裡看見了一個淡淡的虛影,靠著沙發上,手裡拿著支筆,動作是抬頭看過來。
這道虛影實在是太淡了,而他當時的姿勢又是微微垂頭看書,若是不仔細看,一不小心應當就會被忽略過去。
這是……明燁。
江昭如法炮製去看另外一幅,果然從眼裡發現了相同的虛影,隻不過虛影的姿勢有了改變,在椅子上坐得格外端正,此時正抬眼來看他。
他怎麼從來不知道明燁有盯著他畫畫?
江昭蹙眉想著,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在意。因為不上心,所以才會選擇性忽略掉身邊的人和事。
意識到這個事實,江昭靠著書桌支起額頭怔鬆了很久。
他原來一直都不在乎這些嗎?
……似乎是這樣。
良久,江昭才在心裡輕聲道:【他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丟掉……】
係統沒有回話。
江昭沒把這些東西丟掉,猶豫半晌,他把所有東西都放回原位,然後塞進了空閒的衣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