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看著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一股棘手。
明朗的態度在他意料之外,他以為久經商場的明朗會很難對付,事實證明他猜對了,但明朗的難對付卻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他下意識咬了下舌尖,在腦子裡飛快思忖著接下來應該說什麼。
好一會兒,江昭才輕聲開口:“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可以嗎?”
明朗抬頭。
江昭:“我想知道,你和……明燁說了什麼?他把治療的藥都丟了,而且他和我說,他想要複活你。”
明朗眸光黑沉,眼底一片漆黑,模樣瞧著難得帶了幾分冷漠。
“沒什麼。這是他問我喜歡你嗎。”
江昭下意識道:“你說什麼了?”
明朗看著他,黑沉沉的眸子裡多了點微不足道的亮光,“我隻說,他對你抱的是什麼心思,我就是什麼心思。”
江昭啞然。
這番話還真是不留退路,既挑明了明燁喜歡他的事實,也回答了明燁的問題。
“我沒有讓他這麼做。”明朗淡聲道。
他的情緒從始至終都很淡定,似乎完全不在乎身為親弟弟的明燁存了死念這回事。
“這麼說可能會有些唐突,但我想請你幫我勸一下他,讓他放棄這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可以嗎?”江昭小聲同明朗打著商量。
明朗看著他,目光裡含著的意味讓人琢磨不透,說不上是生氣還是惱怒。
好半晌,他輕輕點了下頭。
“你的請求,無論如何我都會答應。”
他答應得太果斷,江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偷偷瞄一眼明朗輪廓分明的側臉,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當初你出意外的那場車禍,其實不是意外。”
江昭的想法很簡單。
明朗幫了他一個忙,作為交換,他也可以幫明朗一個忙,比如告訴對方關於那場意外的真相。
係統的規定裡麵從來沒有說過,他不可以向書中人物透露這些事。
更何況,他的劇情支點裡也有一條關於男主哥哥遇害真相的。
一舉兩得,正好。
江昭把腦子裡記得的細節和人名都說了出來,“我告訴你這些,但是你不能問我是怎麼知道的,你也不準告訴彆人是我和你說的。”
明朗盯著他巴掌大的小臉看了半晌,而後點了下頭。
江昭滿意了。
他心裡其實還有個疑問,是關於明朗為什麼會突然出現的,但……他看了眼明朗,直覺對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隻好閉上嘴。
經過一番交涉,江昭成功把談話的陣地從櫃子前轉移到了書桌前。
他輕咳一聲,目光不住看向桌麵上被裹地嚴嚴實實的相框,小聲辯解道:“我不太喜歡房間裡有這麼大的人像照片,晚上睡覺的時候容易把我嚇到,所以才會收起來的。”
“嗯,我知道。”明朗伸手,指腹虛虛從上頭撫了過去,神色微暗。
“你膽子小,經常會被嚇到。”
江昭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
明朗像是在和他閒聊,目光盯著相框,聲音沉穩道:“明燁嚇到了你很多次。”陳述的語氣,沒有一點波瀾。
“你為什麼還願意幫他、陪他去看病?”
他的聲音越發低沉起來,“他偷進你的房間,站在你床邊整夜看著你,私下打聽你和彆人的關係,他並不尊重你,甚至幾次對你出言不遜。”
“他衝動、魯莽、暴躁,完全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兒,學不會成熟,也不懂忍讓,做的事情也是他私心裡認為的為了你好,卻沒有問你需不需要。”
“他很差勁。”明朗用平靜到極致的語氣陳述道。
他的麵色格外冷靜,似乎他此時點評的不是他的親生弟弟,而是一個外人。
江昭被他問得愣住了。
明朗安靜地等了會兒,掀起眼皮看過來。
“我說錯了嗎?”
“你為什麼會選擇對他釋放善意。”
而不是我,明朗在心裡道。
明燁總覺得哥哥搶走了所有屬於他的東西。
明朗卻時常在想,要是他能和明燁身份互換該多好。
相同的年齡,明燁可以在外瘋玩,認識了許多同齡的朋友,成了遠近聞名的孩子王。
他卻隻能坐在輪椅上,被推進無菌室進行一次又一次的化療。
待他長大了一些,他離開了禁錮他多年的無菌室,走進了另一個牢籠中。
他按照父母的意願學習那些枯燥乏味的東西,閉上眼腦子裡都滿是金融。
明朗討厭這樣。
可他不得不這樣做。
因為他是明母和明父的乖孩子,天資聰穎的少年天才,合該比同齡人都早熟,也合該更早明白什麼是責任。
他對明燁的情緒甚至稱不上嫉妒。
因為好孩子是不會嫉妒的,他隻是偶爾從題海中抬頭時,會短暫地在心底羨慕一下像陣風似的明燁。
他第一次嘗到嫉妒的滋味,便是因為江昭。
他發了瘋似的嫉妒明燁,嫉妒對方能夠感知到江昭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嫉妒對方能湊近感受那道清淺的呼吸,更嫉妒對方可以肆無忌憚地和江昭交談、觸碰對方。
他隻敢伸手接住那滴墜落的淚。
明朗想,這已經是他這麼多年的人生中,做出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
似乎是從那時候開始,他的想法就變了。
他頻繁地跟在江昭身邊,貪婪地汲取地方的呼吸和溫度,無數次伸手,在青年所不知的地方擁他如懷。
隻有在忍不住時,他才會借明燁的眼睛去看看江昭。
隻是看看而已。
江昭對他和明朗的態度截然不同,一個是客氣得疏離,而另一個明顯要親昵多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那時候家裡來了一個給他和明燁補課的私人教師,對方在明家父母麵前對他總是讚不絕口,但教導他時,他能感覺到對方隻是在儘教師的職責。
他能看懂對方眼底的情緒。
是畏懼、惋惜和不自在。
明朗這麼想著,在鏡子裡看見了自己麵無表情的臉。
——像尊毫無生氣的木偶。
後來,他成了對方的得意門生,似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應該更受這位古板的老教師喜歡,可事實卻恰恰相反。
對方更喜歡活潑肆意的明燁。
哪怕他誇的是明朗。
就如同現在一樣。
明朗完全能理解江昭的想法,但他不甘。
他比不過鄔景山,也比不過明燁。和他們相比,他似乎唯一擁有的就是這層淺薄的身份。
江昭被他問得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遲疑道:“……是,明燁確實差勁,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僅此而已。”
明朗道:“我以為你是因為更喜歡他,所以才會做出這麼做。”
江昭想也不想便否認道:“我說過很多次了,我隻會喜歡我自己。”
明朗垂眸,聲音破天荒地很輕。
“好。”他忽地彎了下唇角,“我信你。”
這樣就夠了,明朗想。
不是因為喜歡明燁就夠了。
如果可以,他願意把所有東西都給明燁,那些東西他都不想要,明燁想要可以直接拿走。
江昭不行。
……他想要的隻有江昭。
明朗撒謊了。
大概因為他和明燁是雙胞胎,所以明燁一早就能看見他。
說來也可笑,他活著時,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坐下來和明燁好好談談,死了反而有了這麼一遭。
明燁和他做了一個交易,把身體給他,他和江昭在一起。
明朗不該同意的,生了病的人是明燁,不是他,他不該和一個病人瘋鬨。
可他還是同意了。
——因為江昭說喜歡他。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他都想和江昭在一起。
如果青年知道,對他的態度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和顏悅色了。
明朗不想自己在江昭心裡太過肮臟。
他的目光掃向江昭,而青年也恰好在此時垂眸,伸手拆開了那副相框,“我看你好像挺喜歡他的。要不我還是把他掛起來吧?”
這裡畢竟是明朗的房間,而對方又好說話得他都有點愧疚了。
明朗和明燁的交易是他們自己的事,他橫插一腳,要求明燁好好活倒是沒什麼,但對明朗來說,卻是眼睜睜讓活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了,不僅如此,還得幫忙勸說明燁。
但凡把明朗換成明燁,對方答應得都不會這麼快。
明朗拒絕了他的請求,“不用它。”
這張照片他並不喜歡,看著一點也不像新婚夫夫,而照片上的江昭也總是給他一股突如其來的陌生感。
明朗頓了頓,低聲道:“我想和你拍一張新的合照,可以嗎?”
“一張……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