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殿之中, 似乎隻有容華一人能夠看到那抹紅影,也唯有他能感應到那股幾乎令靈魂震顫的殺氣。
容華渾身緊繃,幾乎連汗毛都倒豎起來, 甚至牙關都因過度緊張細細磕響。
他毫不懷疑, 眼前的紅衣美人是真的想、也一定能夠在一瞬之間將自己擊斃!
於是少年根本來不及顧及自己如今身處何地, 直接憑借求生本能召出逢春,周身靈力灌注其中,直接一道劍光,迎上幾乎化為實質的陰沉殺氣——
“容華!!!”
就在劍光即將與殺氣相撞的瞬間,一聲怒喝炸響。
一隻蒼老有力的手刹那握住右肩, 容華幾乎是條件反射回劍刺去, 便被一股陡然增強的威壓死死製住!
容華愕然抬眸,卻見本該在堂前宣讀遊學規章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然來到自己身後, 原本慈和的麵容怒氣磅礴, 正死死扣著自己肩膀。
整座大殿都因他將全身靈力注入逢春而下起雨來,除了老者, 幾乎所有弟子都被雨絲淋成了落湯雞。
而就在這一來一回的瞬間, 殿外轟然一聲巨響!
容華回首去望, 牡丹花壇被劍氣劈出一道深溝, 連帶著一座兩人高的假山都被削斷,方才正是上半截巨石砸落地磚時發出的動靜。
而那抹紅衣卻已不知所蹤,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
圍觀弟子們一片嘩然, 紛紛目露驚歎地看著這位敢在聖宮地盤撒野的狠人,旋即交頭接耳, 竊竊私語。
“你要造反嗎?!?!”
老者見到窗外景象更是勃然大怒, 胡子都要掉了, 當即抖著手指向殿外, 大吼道:“你給我出去!今夜不許睡覺去掃天階!!什麼時候掃完什麼時候來上課!!!”
容華卻沒理他,隻是眼神一直向外遊弋,想要找尋那抹消失不見的紅衣。
老者血壓猛漲,險些撅過去,見狀直接一拂袖將少年甩飛出去——
白衣少年猝不及防,正不偏不倚地摔入他自己造成的深溝。
反觀老者,幾乎氣得站不穩,丟下一句“明日誰都不許遲到”後徑直拂袖離去。
講師一走,整座聖清殿登時熱鬨起來!
前來聽訓的皆是外宗弟子,對容華非但折花會奪魁且還敢在長老眼皮底下拆聖宮房子的行為無比欽佩,一時嘩啦啦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向著還在溝裡坐著的容華討教起來。
“容道友!我聽說聖清殿的程老頭可厲害了,回回都能讓前來遊學的弟子脫層皮,你居然能把他氣成這樣,你可太強了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容道友!聖宮人一向眼睛長在天上,你今日所為可真教人爽快!”
“容道友!”
“容道友……”
一片喧囂中,容華像魔障了似的,還在四處張望,努力尋找那抹紅衣留下的痕跡。
而聞鹿也終於擠開人群,拉著懷惑一路小跑過來,神情驚恐:“容道友,容道友?你怎麼啦!聖清殿的程長老可凶了,你惹他乾嘛呀!”
容華緩緩移動視線,看著他,聞鹿被其中的冰冷茫然嚇了一跳,下意識向懷惑身後縮,怯怯道:“你彆瞪我啊!咱們還要做兩年同窗呢!你要是凶我,我就去告訴仙君!”
“師尊……”
容華驟然回神,原地一翻身,竟是不管不顧地跳出殘破花叢,一陣風似的跑走了。
“哎——”
聞鹿剛想將人叫住提醒他還被罰了掃天階,便被懷惑拉住。
“懷惑?怎麼啦??”
少年有些不解地回望,卻見對方望著假山石堆下露出的一隙鮮紅布料,灰翳眼珠金芒翻湧,嗓音低沉:“……彆去了。”
*
容華走後,君尋又靠著床緩了許久,才勉強起身,扶著欄杆下了地。
方才靈識震蕩險些將他從這具身體中甩出去,此時那種魂魄歸體的不適應感仍未消退。
可他卻還是緩步行出,視線落在被容華先前隨手丟去一旁的雪玉琅花之上。
方才他所見場景,是因為有一道極其強烈的神念寄居其上,在君尋碰觸琅花的瞬間與他產生了共鳴,這才將他引入了那處禁錮鳳凰的山窟。
君尋捏了捏眉心,有些想不通那神念與自己共鳴的原因。
他來到雪玉琅花麵前,伸出兩根手指將之捏起。
那道神念已然消散,雪玉琅花散發著清幽香氣,嬌軟花瓣之上,似乎籠著一層極為淺淡的星輝。
君尋眼底星海被這光華激發,開始泛起瀲灩波瀾。
他捏著花莖來回調轉端詳半晌,除了看出花瓣脈絡中有靈力流轉外,並未發現什麼不妥,當即沒了興趣,正欲隨手將花丟去儲物空間,卻忽然想起謝疏風老媽子似的叮囑。
君尋靈識掃過滿滿當當幾乎堆成一座小山的儲物空間,開始頭痛。
……要不隨便撿幾件糊弄一下算了。
他腹誹著,靈識下沉,開始法寶堆中亂晃。
除了最常用的飛舟與幾十套款式各異的法衣,他似乎也沒什麼用得到的法器。
君尋調動靈識,將看起來似乎堆了很久的一座“小山”甩了出去。再睜眼,原本整潔乾淨的小屋立即被各式靈光交雜的法寶塞滿。
他窩在圈椅上,並不準備整理。
謝疏風要拿都拿走便是,反正他也用不到——
君尋這樣想著,餘光卻隔著白綾,瞥見一個式樣頗為簡樸的大木箱。
這箱子十分可疑,大小幾乎能容納一個成年人蹲進去,破舊表麵上似乎還沾著什麼暗色痕跡,有些像是乾掉的血。
靈光一閃而過,君尋眉梢輕挑,似乎大概猜到了其中內容。
他緩慢起身,將箱子上方壓了兩三層的法寶推掉,無儘意適時化作短匕,被君尋握著直接撬開生鏽銅鎖。
一掀開,便有一股積年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君尋立時眉心緊蹙,後退幾步捂著胸口緩了許久,才將磅礴湧上的反胃感壓下,抬眸望去。
密密麻麻的短鞭,戒尺,鋼絲,倒鉤……每一類都款式豐富,每一個都掛著倒刺,嵌著凹槽,幾乎通體皆被鮮血浸過,又因時間過久,隱隱發黑。
……果然。
君尋冷著臉,猜到這些大約都是原主虐|待容華時用過的刑|具。
手筆倒是不小,竟都是靈器,怪不得頂著這樣一副病歪歪的身子骨還能將容華打成那樣。
他忍著惡心起身上前,一揮袖,劍氣將表麵一層拂落,又露出下方已然被用壞、用斷,失去靈氣的工具。
……這個變態。
饒是君尋從來扮演的都是反派角色,也不代表他能容忍這樣的行為。
一般情況下這種人若是被他遇見,皆會被君尋以他們自己折磨人的手段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彆人怎麼被他們玩死的,他們就會如何被君尋原模原樣的玩死。
曾有一世,他還因此得罪了偉光正主角團,成天追著他喊打喊殺,非說君尋手段殘忍天理難容,似乎根本不記得慘死那些人手下的無數條無辜性命。
光是想到這件事,都能讓君尋被逗樂。
隻可惜原主死了,奪舍他的那縷黑氣也被君尋燒了,不然今日還能活動活動筋骨。
君尋百無聊賴,終於對木箱失去了興趣。
他甩甩手,想將那股惡心感從手上抖掉,可眼角餘光一瞥,卻在一堆垃圾中,捕捉到了一點極其微弱的靈光。
“……咦?”
君尋下意識仔細望去,隻見殘缺斷裂的刑|具夾縫中,竟卡著一枚米粒大小的半透明珠子。
他壓著再次接觸那堆臟兮兮垃圾的煩躁感伸出手指,險險將那枚珠子夾出,放在眼前端詳起來。
隱約中,似乎有圖像在其中跳躍閃動,與他識海中那枚紫珠有些相似。
君尋皺眉看著,忽然指尖發力,輕輕一捏。
光珠登時碎裂,一股靈流衝入君尋眉心,他眼前一花,整個人卻已身處異地。
眼前是一片荒涼的原野,枯木瘦草,連個活物都不見。
間或一道冷風吹來,將他身上像個麵袋子似的破爛衣袍搖得四麵漏風,整個人幾乎被寒意浸沒。
君尋下意識想要攏一攏被吹垮的衣襟,卻發覺自己隻是一個附身的旁觀者,並沒有操控這具身體的權限。
而他所附的這名……小孩,卻好似完全沒有感覺似的,隻是頂著風坐在地上,像個不能動彈的雕塑。
君尋:“……”
他猜到這枚珠子應該是存放了一些記憶,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卻沒想到這段記憶竟如此無聊,就隻是坐著吹風,順帶盯著地平線發呆。
君尋深感無聊,正欲抽離靈識,卻見天際處一道流光閃過,竟是直直向著自己而來。
小孩仍舊一動不動,眼神發直,看著那光飛落麵前,化作一名長眉鶴發的慈祥老者。
對方身著月白長袍,背負長劍,手中卻捏著一枚金羽。
在見到小孩的刹那,金色羽毛靈光大動,直接從老者手中飛脫而出,貼上小孩胸口,蹭了起來。
君尋一眼認出那老者應是原身的師尊,一手創建太華宗的太華祖師,而那金羽正是一點出息都沒有的無儘意。
他簡直嫌棄得想退出去將這憨劍扔了,卻見太華祖師一撩衣擺蹲下身來,輕輕拉住了自己的手。
溫暖力量從指尖相交處傳來,緩緩覆蓋小孩全身。
後者終於有了反應,眼珠微動,視線從地平線處挪到了太華祖師臉上。
後者立即一笑,溫和道:“你可願拜我為師?”
小童卻隻是盯著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
太華祖師也不尷尬,隻道:“你看,無儘意也喜歡你,你天生就該是太華宗的弟子。”
小童還是麵無表情,沉默不語,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聽不見。
太華祖師也默了片刻,旋即試探著向他伸出雙臂,輕之又輕地將小童抱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