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小孩子嗎???
容華臉色極其難看, 想讓師尊不要亂吃東西的話到了嘴邊,見君尋開始凝神,隻好又自顧自生咽回去, 憋得耳尖通紅。
紅褐色丹丸入口即化,登時泛起一陣清香,化作一道暖流順著喉嚨流入腹中。
單論藥效, 這東西確實效果拔群, 連君尋這種脆弱的仙脈都開始貪婪地自行吸收起空氣中的靈力來。
隻不過結局還是一樣, 無論吸收多少,都會被六道封神印給吃個乾淨, 一絲不留罷了。
君尋微微闔目, 長眉輕蹙, 開始專心感應起體內變化。
早在定春門時,他便發現體內紫火似乎與這種黑氣天生相克, 之後長明宗與那黑袍人的遭遇戰更加讓他確定了這一點。
隻是這丹丸的作用卻是很奇怪。
方才比武台上,施白手中分明是一種能瞬間拔高修為的丹藥, 恨春的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吞下這顆藥性卻更溫和些, 似乎隻是幫助修煉的?
邪藥就邪藥,居然還搞分類, 就……也挺有意思的。
或許因為這具身體本是凡軀的原因, 那丹丸藥性在君尋身上並不明顯,反倒因為底子太差,也就讓他體內泛濫了一下,緊接著散沒了。
君尋:“……”
我,凡人, 不配?
他眉梢一跳, 睜眼起身便準備拉著容華去聖清殿請假, 誰知起身瞬間,丹田處異變陡生。
原本在藥丸表麵隻是霧態的黑氣凝結完畢,竟化作一條小蛇,倏地竄入君尋仙脈之中,瘋狂亂竄起來。
容華隻覺被攥住的手腕一痛,卻被一股大力猛地一推——
少年猝不及防,被迫踉蹌後退,卻見有些站立不穩的紅衣美人“騰”地被一團紫火包圍,曳地紅衣頃刻灰飛煙滅,唯餘火光中若隱若現的勁瘦輪廓。
……像隻脫身火焰的妖孽。
君尋垂眸,愈發蒼白的麵頰邊緣火紋繚繞,卻難得地維持著意識清醒。
事實與他所料果然不錯。
就在那黑蛇在他體內出現的瞬間,本被六道封神印死死壓製的紫火頃刻躁動起來——隔著足足六重封印,都讓君尋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宿命的敵對感,連識海紫珠都開始震顫嗡鳴。
於是他心念一動,試著放鬆對六道封神印的控製,果然被暴起的紫火接連衝破四重,直接在體內與黑蛇衝撞,翻江倒海地互相消磨起來。
他努力控製著呼吸,緩慢喘了口氣,忽然注意到方才火焰泛濫的瞬間,被自己推去一旁的容華。
少年正一臉怔愣地看著這邊,剔透玉眸中倒映著兩團火,虛虛掩著眼底蓬勃生長的暗色。
君尋忽然輕笑一聲,嗓音沙啞:“……好看麼?”
容華登時回神,立即眼神一轉,彆開頭去。
本就通紅的耳尖已然開始將雲霞向外蔓延,緋色渲染著少年臉頰與脖頸,襯著一身白衣對比鮮明,格外顯眼。
黑蛇逐漸不支,已被紫焰吞噬得隻剩一縷煙霧。
君尋麵色稍緩,原本將身體嚴實包裹的火焰卻也逐漸淡去,露出玲瓏鎖骨、纖細藕臂、還有……一雙修長筆直的腿。
見紫焰仍在繼續消退,容華這下連餘光都不敢投過去了。
少年垂眸,眼觀鼻鼻觀心,生怕妄念上湧,會對師尊行大逆不道之事。
反觀君尋,卻好似半點沒有發覺似的,反倒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這藥丸,有點東西啊。”
容華:“……”
師尊求你了穿好衣服再說話!
沒有得到回應,君尋終於紆尊降貴地再次移動視線,卻發現原本隻是彆過頭去的少年竟不知何時已然背過身去,隻留給他一個如鬆如竹的雋秀背影。
君尋心中好笑,終於運轉紫珠收起火焰,再次恢複對六道封神印的控製,旋即從儲物空間隨手翻出一件法衣,不緊不慢地穿戴整齊。
一直默念清心經的容華聽著身後傳來衣料摩擦聲響,終於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
他調整心態,想要回首與師尊好好聊一下禍從口入這個問題,卻乍然肩頭一重。
清冷香氣包裹而來,少年身形微僵,赧意尚未消退的耳尖便被近在咫尺的繾綣嗓音再次湧上紅雲。
“累了,睡覺。”
明明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卻重重敲打在少年心湖之上,激起圈圈漣漪,久久無法平靜。
容華幾乎是有些認命地搖了搖頭,隻好任由師尊壓著,將人攙入內室,又好生安頓在榻上,這才鬆了口氣,準備告退。
尚未起身,卻被懶懶倚著床欄杆的美人抓住了。
他緩慢抬眸,便見師尊眼巴巴看著他,嗓音沙啞:“疼。”
……是真疼,好不容易安分幾日的火毒被紫焰激發,現在正在他經脈中四處破壞點火。
倒也不是不能忍,隻是君尋嬌氣,不想虧待自己。
容華:“……”
他試圖板起臉,輕聲道:“弟子記得,師尊應該還有宗主贈與的冰玉髓,不如……”
話音未落,便被君尋打斷。
那人換了個姿勢,鳳眸眯起,懨懨道:“冷。”
冰玉髓寒氣過重,每次鎮痛非但冷,耗時也久,真的不如工具人徒弟的水靈氣好用。
“工具人”容華敗下陣來。
他長歎一聲,捏起衣擺坐上臥榻最邊緣的位置,輕輕抓起對方細弱手腕,邊瘋狂默念著清心經,邊開始調動靈力,送入君尋體內。
清冽水流刹那奏效,輕車熟路地將肆虐仙脈的火毒梳理安撫。
君尋喟歎一聲,終於向後一仰,倒在床上。
年紀大了,睡眠是真的很重要……
他嗅著空氣中幽幽漂浮的蓮香,便覺握住手腕的溫熱一鬆。
君尋下意識反手一捉,直接將欲起身離去的白衣少年又拽了回來。
容華幾乎要瘋了。
這個人究竟什麼時候稍微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妖精?!
——他又不是出家人!!!
少年心中抓狂,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一句話來:“師尊早些休息,弟子還要修煉……”
君尋原本微眯的雙眼緩緩睜開,望了過來:“不行,我疼,睡不著。”
容華一噎,試圖反駁:“可火毒已經……”
君尋嗅了口令人心安的蓮花香氣,打了個嗬欠,揉著眼睛開始胡扯:“方才是好了,現在又開始了。”
容華:“……”
他有些無奈,拗不過師尊,又不忍心忤逆,隻好再次坐下,握住對方手腕再次運轉起靈力來。
這一次,便是一夜無夢。
和君尋所料想的一般無二,小狼崽子身上時不時會冒出的香氣,對他來說真的像催眠藥一般,隻要聞著入睡非但不會夢魘,連靈識傷勢似乎都有所好轉,直接導致他整個人精神都好了起來。
少年不知何時也睡著了,被他擠到榻邊,可憐兮兮地隻能占到一處邊角,手指卻還是緊緊握著君尋腕部,看來是療傷時一不小心睡過去了。
君尋暗暗感受了一遭,這一次的安撫應該能持續很久不發作,足夠他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驀地,晨鐘響起。
由聖清殿山巔飄來的悠長鐘聲代表著今日的課程馬上就要開始,到最後也沒掃成天階的容華被鐘聲驚醒,幾乎無意識地一骨碌爬了起來。
直到坐了片刻,他的意識才緩緩回歸,與此同時,察覺到了手中之物。
容華不自覺動了動,指腹無意間摩挲過柔滑肌膚,後者卻驀地一縮,抽了回去。
少年抬眸,便見師尊正單手撐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初生日光透過海棠花錯落枝椏投入軒窗,在那雙星河漫漫的紫眸中印上重重花影,蕩人心魄。
容華愣愣看著,心尖再次躁動起來。
“師、師尊,”他立即翻身下地,深深一禮,“我……弟子去收拾一下,去上早課——”
話沒說完,容華便起身要走,想要逃離那人玩味勾人的視線範圍,卻被一聲輕笑製住了腳步。
“上什麼課,翹了吧。”
君尋伸了個懶腰,緩慢起身,笑吟吟道:“為師帶你去逛花樓,如何?”
……容華本來想拒絕的。
但他昨日見到施白慘狀,卻沒來由想起了那名曾數度襲擊自己的黑袍人。
雖不知為何對方已許久未曾出現,可他襲擊自己的原因,卻讓容華不得不在意。
父親母親早已身隕多年,重要之物早被搜刮走了,他一個遺孤身上還能有什麼被人覬覦?
若是跟隨師尊調查,說不定可以知道對方身份……
無論是誰,隻要是仇人,他遲早要將之手刃,為慘死的親人報仇。
比起這個,在聖宮學一些假大空的東西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於是容華緩慢起身,垂首恭敬道:“是,一切聽從師尊安排。”
君尋早已預料到他的回答,伸出手臂,少年從善如流地將人扶起,又侍奉師尊整理完畢,師徒二人便一前一後來到了聖清殿。
早課一般都是理論課,在偏殿,也就是容華曾經大鬨一場的那一間,由程長老授課。
君尋隔著白綾,遠遠就看見一身錦衣的白胡子老頭正捏著本書之乎者也,下麵一群弟子卻早就昏昏欲睡,恨不得以頭點地。
二人踏入偏殿時,程長老正好念完了一頁,邊翻頁邊轉身,古井無波的誦讀聲在看見師徒二人的瞬間一停。
下方各弟子還以為開小差被發現了,紛紛強打精神坐直身體,卻見老者花白長眉擰成一團,沒好氣道:“容華?你天階掃完了?”
跟在君尋斜後方的白衣少年垂首一揖,麵色平靜:“尚未。”
程長老登時眉頭倒豎,猛一拍桌:“那你還敢來?!!”
他說著,終於將眸光轉向少年前方,落在連站都沒個正型的紅衣美人身上,不悅道:“閣下又是何人,因何來此?”
君尋笑眯眯回:“太華宗,君儘歡。聽聞小徒頑劣,特意前來向程長老賠罪——”
雖然他根本沒有半分像是要請假的樣子,程長老的麵色還是肉眼可見地好了些,正欲大度擺擺手,便聞對方接著道:“順便帶著弟子來向您請個長假。”
殿內少年們齊齊望向容華,眼神豔羨。
——真好啊,不用聽枯燥乏味的早課,還有師尊帶著請假……
程長老本來有所緩和的麵色頃刻再變,不可置信:“閣下這弟子見麵就闖禍到現在連懲罰都未完成,開課已然兩日他一門都未聽,閣下居然還要帶他請假!”
他越說越氣,拍著桌子質問道:“你們究竟是來遊學的還是遊玩的?!”
誰知話音未落,君尋卻好似聽見什麼笑話似的,雙臂環胸,莫名其妙道:“當然……是來遊玩的啊。”
他微微歪頭,薄唇微勾,疑惑道:“有什麼問題嗎?”
白胡子老頭當即滿臉漲紅,一把捂住胸口,抖著手指對準口出狂言的紅衣美人,失聲控訴:“老夫活了一輩子,就沒見過你這麼頑劣的師尊!”
就這麼個吊兒郎當狂傲不羈的樣,怪不得教出來一名違逆師長不服管教的徒弟!
“聖宮立世數千年,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拜入門下,學習修煉!”
程長老恨鐵不成鋼,又開始敲桌子:“而今你們擁有這麼好的機會竟不珍惜!當真不學無術,令人發指!!”
見對方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君尋就知道這老頭濾鏡不輕。
“那有什麼?”他嗤笑一聲,存心打擊,“你會的我都會,你不會的我也會,還能教不了自己徒弟了?”
程長老簡直要氣笑了,豎著眉毛道:“那你倒是說說,何為修煉之道??”
君尋打了個嗬欠,隨口道:“自然是與天爭,與地爭,與萬物爭。”
“一派胡言!!!”老者勃然大怒,“逆天而為,戾氣橫生,何談得道?!”
“何謂得道?”
君尋揚眉,百無聊賴:“我身即道,我行即則,我劍即法,順心而為便是得道,何必順天?”
“你、你!”程長老一番血氣上湧,“滿口歪理,邪門歪道!!!”
君尋揚唇,笑眯眯道:“過獎,過獎。”
程長老:“……”
他一陣暈眩,不服輸道:“閣下論道如此劍走偏鋒,想必對陣法也有獨到見解吧!”
老者袖袍一揚,瞬間化出一道幻陣,向著君尋兜頭罩下:“便請閣下破此陣!”
一隻默默圍觀的容華:“……”
看來弟子間的傳聞還真對,這位程長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鑽研道法,竟連師尊一劍破解聖明殿主所設幻陣這件事都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怒氣蓬勃的老者,默默祈禱他最好撐住,彆直接被師尊氣死了……
於此同時,幻陣之中,君尋看著顯而易見的陣法破綻忽然惡劣一笑。
他伸出手指,按上陣紋,指尖劍氣四溢,卻並非破陣,而是改換幾處,旋即反手將之打了回去!
程長老猝不及防,頃刻被困。
原本因君尋竟能與程老古板論道而目瞪口呆的眾弟子,此刻連下巴都要掉了。
直接在原陣法基礎上改換陣紋反製布陣者,可是陣法宗師才能做到之事啊!!
投在容華身上的豔羨視線頃刻有一半轉為嫉妒。
可惡啊,這小子哪裡好,怎麼就能拜到如此厲害的師尊!
容華麵不改色地接受著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剔透眼眸中,卻隻有那抹格外狂傲張揚的紅衣。
約莫過了有半盞茶功夫,直到君尋都等困了,準備找個地方休息片刻時,程長老才格外狼狽地破陣而出。
見那紅衣美人一臉玩味,一看便是嘲笑的模樣,他下唇翕動,還要再說些什麼,卻見對方一抬手,直接製止。
若不是謝疏風還帶著太華弟子在這聖宮,他早帶著容華直接走了,根本不會來請假。
此番波折,早已耗儘了君尋為數不多的耐心,因而決定一錘定音。
“看來在下的陣法長老很喜歡。”
君尋笑意吟吟,卻是反手抽出容華腰間逢春,劍尖緩緩上移,對準了窗外一株少說千年樹齡、早已繁花落儘的梅樹:“既如此,在下再贈你一招,保你有所參悟。”
這話說得囂張至極,自傲至極,程長老幾乎氣炸,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卻見那紅衣美人輕哼一聲,道:“……順應天意?”
他隔著白綾,眸中劍氣縱橫,緩慢開口:“我偏要這世間萬物,如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