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隔著白綾與帷紗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等你很久了,”君尋起身,迎著尋花人有些訝異的目光,隨口道,“帶路吧。”
尋花人也有些懵,似乎從未見過如此主動的美人,卻也不敢多說什麼,躬身又是一禮後,帶著三人一路入了攬儘芳華閣,來到高台門前。
繡滿飛天神女圖的朱紅紗門緩慢拉開,他下意識抬起手臂護著師尊,緩步入內。
甫一進門,便被濃鬱到幾乎有些嗆人的龍涎香氣包圍。
君尋頗有些不適的驟起眉,卻於濃鬱香薰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縷清幽檀香。
是……朝拜冥想時,所用的檀香。
噔噔噔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三人抬頭,隻見一隻“金球”倏地竄出屏風,大叫道:“啊!!美——?!!!”
極樂城主矮胖身軀在見到君尋摘下帷帽的瞬間凝固,嚎叫也卡在喉間,沒了聲音。
君尋向他搖了搖帽子,笑吟吟道:“好巧啊,城主大人。”
極樂城主要哭了。
他單知道那煞神來了極樂城,隻以為那人是來尋樂的,孰料他竟易了裝束,還再次擊中了自己可憐的審美點。
可惡啊,就不能換個美人來嗎??!
城主瞬間萎了,耷拉著腦袋將“煞神”迎上首座,小心翼翼道:“這個這個……額,不知蓮華峰主到訪,有何吩咐?”
君尋似笑非笑地從袖中摸出一枚小金瓶,“咯”地往案上一戳,旋即捏起一粒葡萄拋入口中,邊吃邊道:“這東西是你的?”
極樂城主擦了擦額角:“是、是……隻是些助興用的丹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助興……?”
君尋視線掠過一旁侍立的容華,含笑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極樂城主汗如雨下:“在、在下是真不明白仙君在說什麼……”
君尋冷嗤一聲,指尖扣著桌麵輕點:“那你總該知道,那些在你這城中花樓裡發狂之人是怎麼回事吧?”
“額這、這這這……”極樂城主抓了抓頭發,有些茫然,“難道不是他們沒有節製,濫|用|情|藥所致麼?”
“看來你真不知道。”
君尋點點金瓶,緩慢道:“這丹藥你從何而來?”
極樂城主縮著脖子,抬眸看他一眼,遲疑道:“是神主大人所賜……”
“神主大人?”前者冷笑一聲,“碧霄界唯一的蓮神早八千年便隕落了,何來的神主?”
極樂城主神情立時一凝,君尋又道:“這丹藥中邪氣縱橫,攝入過多便會汙染靈識,令人發狂!若真是神主,怎會賜下邪藥?我看你是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
他這話說得字字錐心,毫不留情,城主幾乎立刻不可置信地連退數步,頃刻勃然大怒,登時撲了過來:“不許你侮辱神主大人!!!”
君尋冷哼,八風不動,甚至再次捏起一粒葡萄,拋入口中。
夕月驚呼一聲,正要出言提醒他小心,便聞一聲清越劍吟憑空響起,綿密清光頃刻而出,直接將“金球”擊飛!
數道精美屏風如骨牌般傾疊而倒,又被金球壓在身下,毀於一旦。
夾雜淺淡水汽的蓮香撲鼻而來,君尋抬眸,隻見眼前白衣被出劍造成的風壓掀出無儘雪浪,青絲曼舞其間,靈光颯遝,天姿清絕。
恍惚間,他卻覺得容華不該站在金碧輝煌的房間內,而應身處一方雪葉接天的無垠蓮池。
這種念頭一閃而過,快得讓君尋根本來不及抓住,追本溯源。而實際情況也沒有給他這個條件與時間——屏風殘骸中,已然黑氣大盛!
左腕濯心開始躁動,君尋眉梢一豎,霍然起身。
紫珠運轉,三重封神印瞬解,火紋頃刻遍布胸口,由他略低的衣領處攀爬而出。
與此同時,無儘意由他鬢邊飛落,霎時化為薄如蟬翼的淺月色長劍。
這極樂城主也不知已經吃過多少被黑氣汙染的丹藥,此刻發狂,竟比君尋見過的所有發病者都要嚴重。
他強行壓下翻湧而起的不適,伸手將容華拉至身後,緊接著劍尖翻轉,弧形劍光登時裹挾紫焰呼嘯而去!
城主肥胖身軀登時被再次擊飛,幾乎嵌入牆內。
附著性極強的火焰在他身上與濃重到幾乎液化的黑氣互相侵蝕,可他卻恍若未覺,粗短四肢一番猛烈掙紮後,登時帶著一身木屑墜落在地,將牆麵都帶出一個大洞。
夜風呼嘯著灌入高台,頃刻將眾人衣袍掀得烈烈飛舞。
夕月遠遠躲在戰火波及不到的角落,杏眼中儘是那一雙背影。
二人青絲被風卷起,在身後不斷交疊糾纏,難以分舍。
仿佛他們生來就該這樣並肩而立,一人紅衣燦爛如霞,一人白衣聖潔似雪。
極樂城主已然完全被黑暗吞噬了理智,身上紫焰肆虐,幾乎已然將他半邊身子燒沒,一半肥胖一半枯骨,格外詭異邪獰。
黑氣被焚燒,卻發出令人牙酸的呲呲啦啦聲,仿佛烙鐵印在油膩皮膚。
君尋麵沉如水,封印再解一重,幽紫火紋開始向著脖頸攀爬。與此同時,罡風頃刻拔地而起,劍氣並紫焰繚繞,席卷成一道殺氣凜冽的火焰風暴。
除卻站在他身側戒備的容華,所有被風暴波及之物皆被頃刻焚毀。
君尋冷哼一聲,長劍如臂使指,由他手中一隙而出,頃刻將半死不活的城主貫穿,風暴隨之奔襲而去,將輪廓殘缺不堪的人影懸空包裹,生生焚燒殆儘。
黑氣發出尖利刺耳的慘叫,幾乎響徹夜空,君尋一蹙眉,雙耳卻被一雙溫暖手掌包裹。
辛涼蓮香籠罩而來,幾乎頃刻將他混亂的心緒撫平。
君尋闔眼,感受著清冽柔和的靈氣湧入經脈,將所有肆虐狂躁的火焰逐漸理順,竟一時有些昏昏欲睡。
他恍惚間鬆手,月色長劍墜落,卻在即將接觸地麵的瞬間化回金羽,幽幽漂浮。
原本已然快要爬過頜線的火紋逐漸消失,順著蔓延而開的反方向縮回青年胸口。
容華溫柔地擁住緩慢仰倒的師尊,將他緊緊攬入懷中。
“雪……”
君尋闔著眼,薄唇翕動,吐出無意識的字眼。
“走……”
“彆……走……”
容華垂眸,忽然想到缺月閣一吻後,君尋滿不在意的一席話。
“師尊……”
他趁著君尋昏沉,忽然垂首,嗓音低沉,輕若微雪。
“您心中所想……是那些暖床之人其中一個嗎?”
沒有回應。
君尋心神皆在容華靈力的疏導中,隱約聽見有人說話,卻無法聽清。
俄頃,他終於收回靈力,君尋同時轉醒。
容華對於君尋的安撫似乎已然駕輕就熟,達成的效果也一次比一次顯著。
方才的困倦隻是君尋太舒服產生的懶憊感,此刻治療結束,立時神清氣爽,竟好似睡過一個長長的好覺。
他揉著額角坐起身來,馥鬱蓮香也蓋不住的焦糊味道飄入鼻尖,聞得他登時一陣反胃。
極樂城主已被紫焰燒得連渣都不剩,關於丹丸與所謂神主的線索似乎也斷了。
君尋被容華扶著緩慢起身,正欲開口,卻聞一聲驚呼乍響!
他這才想起來房中還有一名夕月,下意識循聲望去,剛巧見到女子一腳踩空,身體向後仰倒。
夕月手忙腳亂地想要扶住什麼,閉著眼睛伸手一抓,卻似乎按到了什麼暗格,隻聞“哢噠”一聲,身後牆壁竟橫滑而開,露出一間昏暗密室。
傾倒的女子便正正好倒入其中,沒了動靜。
初進房間時被君尋捕捉到的檀香氣息驟然濃鬱,他眉梢微挑,舉步繞過滿地殘骸,走了過去。
來到門口,才發現夕月一雙杏眼直愣愣地盯著密室正中央的黑玉神像,竟是呆住了。
君尋沒有理會,毫不猶豫地抬腳將人跨過,徑直踏入暗室,向著神像走去。
這竟是一整塊黑玉所雕,細節精致,栩栩如生,與他幾乎差不多高。
隻是不知是雕刻時特意為之,還是這個形象本身便是如此,神像半張臉都被麵具遮蓋,另半張則被發絲遮擋了四五成,難辨真容。
牆壁上夜明石雕刻而成的飛天塑像皆麵朝神像,成叩拜之狀,姿態虔誠恭敬,卻無端令君尋不悅。
一個以邪氣操控人心的怪物,竟也配自稱為“神”??
他冷哼一聲,伸手便要扣住神像頭顱,將之擰斷,卻被驟然一聲尖喝止住動作——
“啊!!彆碰!!!”
夕月一骨碌翻身而起,撲跪在地,直接將耳鳴不已的君尋擠去一旁。
後者站立不穩,被及時趕到的容華接下。
他眼神冷厲,將師尊護入懷中的同時逢春出鞘,卻見夕月向著黑玉神像連連叩起頭來。
“真神饒命……真神饒命……”
作者有話要說:我崽已經快把我尋喜好摸透了hhh
來晚了orz小紅包繼續發射!
想努力再寫一章TvT如果兩點沒更就等白天了orz
*孛婁(bólóu),爆米花,出自宋·範成大《上元紀吳中節物俳諧體三十二韻》“撚粉團欒意,熬稃腷膊聲”自注:“炒糯穀以卜,俗名孛婁,北人號糯米花。”這裡因為想寫爆·竹米·花,所以編了個竹孛婁出來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