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的思路似乎轉向了一個不可控製的趨勢,一股煩躁湧上心頭,當即回神,跨過蛇屍向外走去。
他神情有異,可容華什麼都沒問,隻是緊緊跟上。
他一向對師尊格外有耐心。
即便想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疑惑都弄清楚,想問師尊每一次的手下留情、撩撥挑逗、舍命相救究竟是出於本心,還是因為同命咒……
可看師尊眼神就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無儘意幽幽漂浮著,在前路引出一片朦朧的光。
二人一前一後,邊探索邊清除路上紛至遝來的黑蛇,就這樣沉默了一路,良久,君尋才在前麵輕聲道:“你若不喜歡,很快便可以解開了。”
容華腳步一頓。
他望向師尊瘦削挺拔的背影,卻莫名覺得與師尊之間的距離在拉遠。那層格在二人中間好不容易有消解跡象的冰川,似乎在故態複萌。
容華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此刻若不做些什麼,他可能再也無法靠近那個人了。
這樣的想法令他心頭一縮,思想尚未做出反應,身體已經領先一步,隔著廣袖握住了對方細瘦的小臂。
“師尊!我……”
君尋被他抓得腳步一頓,蹙著眉心緩慢回首,隻見少年唇瓣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被黑暗中逐漸明晰的斷續抽噎聲蓋住了。
二人俱是一默。
前方是嶙峋錯雜的石壁,似乎除了循聲而去,並沒有其他路徑可供他們行走。
君尋雙眸微眯,視線橫移而開:“……出去再說吧。”
此時情境似乎的確不適合糾纏辯解,容華猶豫片刻,還是點頭作罷,召出了逢春。
兩把靈劍的清光立時將前方照亮,又被無數雙無措慌張的眼睛折射而回。
容華一驚,第一反應是側身將師尊擋在身後,橫劍戒備。
這是一處類似極樂城與那破廟地牢的暗室,無數鐵籠被分做三組各自擺放,似乎有著什麼規則。
燈火雖然昏黃,但好歹比外界更亮一些,能讓二人能夠直接瞧出室內全貌。
那些眼睛,便是來自距二人最近處鐵籠之中幾十位麵黃肌瘦的少年少女。
君尋越過少年肩頭粗略一瞧,立即意識到這些孩子與下麵那些被遺棄的屍骸相似,根骨出色,皆是修煉的好苗子。
籠中少年們大約也沒想到此地出現的竟是兩位陌生人,齊齊怔愣一瞬後,立即一窩蜂似的拚命擠向鐵籠邊緣,七嘴八舌地哭訴求救起來。
君尋被這豁然爆發的衝天哭喊吵得耳鳴不止,餘光落上不遠處另外兩組沉寂鐵籠,麵色十分難看。
……又是一個地牢。
歸一神殿到底要做什麼?
滿世界吸收信徒,還要搜羅這些根骨出色的少年少女,抓來後卻又喂毒將人折磨至死?
他隱約感覺自己摸到了關鍵,似乎就差一條線索,一個啟示。
這廂思索,容華那邊卻已在短短時間內將這些鬼哭狼嚎的少年安撫好,緊接著轉身回到師尊麵前一揖,緩慢開口。
“這些都是因為根骨出色被父母送來問道求仙的孩子,一入此地便被統一關押起來,每天都要服食數類丹藥。”
他說著,單手一指:“那兩個籠子,關得是更早些來的,據說死了很多人,如今隻剩下幾個。”
君尋沒有回應。
甫一踏入這處山洞,他就明顯感覺到了三組牢籠內中黑氣濃度的差異,容華給出的信息也在意料之內。
遠處兩組牢籠中,稍近些的一組靈息尚存,君尋能由黑霧中瞥見星點光亮,隻是少年們如極樂城地牢中一般,無法行動言語,隻能躺著等死;而最深處的那一組,已被全然吞噬,看不到一絲靈識波動的跡象,想必是全軍覆沒了。
他視線由這些少年身上掠過,又轉向眉頭緊蹙的容華。後者唇線繃得死直,薄唇血色褪儘,分明死死盯著那些痛哭流涕的孩子,卻又好像透過他們看到了其他的東西。
“師尊……”容華垂眸,緩慢道,“我們能救他們嗎?”
他這樣說著,卻根本不敢看君尋。
看過極樂城與破廟地牢的慘狀,容華心裡早已心知肚明——這些被黑氣汙染過的人,一旦出現症狀,絕無生存可能。
他知道自己想法天真愚蠢,甚至能想象到師尊嘲諷他腦子裡儘是無用慈悲的神情和語氣。
可看著這些求救的眼睛,容華真的無法放任不理。
他垂著頭,根本不知道若被師尊諷刺該如何辯解,卻沒注意到身側的紅衣青年緩慢抬起手臂,移至自己身後。
一股力道乍然傳來,容華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前走了兩步,驚詫回首時,卻見紅衣美人正緩慢收回手臂,鳳眸波光瀲灩,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輕蔑譏誚。
“拿好你的劍。”
君尋雙臂環胸,薄唇微啟:“今日起,自己做決定。”
他神情沉靜,望進少年錯愕的眼時,卻驀地一笑:“為師隻要你記住一點——有多大的善意,就會承擔多大的責任。做出任何決定的同時,也要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
他邊說,邊伸出指尖,在逢春劍格銀花處輕輕一點。
夢幻流晶登時由花蕊處暈出一片旖旎溫柔的紫,沿著花藤蜿蜒至秘銀劍鋒,在本就綿密清冷的刃光中激起一片愈加鋒利攝人的劍氣。
“……你想好了,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