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尋反而諷道:“你們客氣過麼?”
聖人閉嘴了。
他想說的話大概都轉成了他手中的殺招,牽動天地,浪潮般向著君尋奔湧而出,勢要取他性命!
卻方舟冷笑一聲,謝疏風氣得夠嗆、長劍出鞘想要插手,卻被君尋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師兄,彆過來。”
——這是君尋在傳音。
謝疏風一怔,立即怒回:“你瘋了?!我不出手,你自己打得過?”
君尋笑:“你、我,哪怕再加上大師兄與師姐,都打不過。”
謝疏風氣急:“那你還——”
君尋將他打斷:“……師兄,太華不止我們幾個。君尋知道你們寵我……但不能為了我,置太華萬千弟子安危於不顧。”
謝疏風陷入沉默。
君尋知道他聽進去了,嗓音終於柔和了些,緩慢道:“師兄,謝謝你。還有……若能活著回去,定會同你好好比一場劍。”
謝疏風一怔,直接彆開頭,回身撥開人群向外走去。
就在他即將離開傳音範圍的前一瞬,君尋耳邊忽然響起一聲低若蚊鳴的歎息。
“……我等你。”
容華不知何時硬撐著來到身側,君尋看他一眼,忽然一笑:“怕死嗎?”
容華搖頭:“有師尊在,什麼都不怕,”
君尋笑:“……好徒弟。”
他舉起長劍,緩慢道:“有為師在,不會讓你死的。”
罡風漫卷,拔地而起,直衝天際雲霄。容華一眼認出這是摧眉第五式,齊天。
可就在劍意上升至最高點時,君尋卻乍然劍尖一轉,薄唇輕啟:“還記得教你劍法時,為師說過什麼嗎?”
容華點頭:“記得。”
師尊曾言,摧眉尚有第六式,下次再傳授給他。
君尋輕笑一聲,幽幽道:“看好了——”
“第六式,名喚……**。”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君尋忽然鬆手,棄劍。
無儘意墜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可漫天劍意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威壓更甚,又上一層樓。
手中無兵,那抹紅衣自身卻仿佛已化作一柄利劍。
周遭所有飛石、砂木、花草、枯葉,俱在此時被他同化,凝成數以萬計的劍芒。
連魔淵噴吐而出的黑霧都被這綿延四野的劍意攪碎斷流,現出一處巨大的豁口。
麵臨排山倒海般壓下來的聖人靈力與威壓,他麵無懼色,心念一動,飛身躍起!
漫天遍野的劍芒如臂使指,以他為中心逆流而上的同時,一往無前,直直撞上靈濤巨浪——
極招相對,天地之間兀然一寂。
連人們的呼吸聲都消失了一瞬,緊接著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刹那爆發,所有人都承受不住地捂住耳朵,卻還是靈識劇震,耳鳴不已,幾乎無法站立。
稍能維持意識清醒的人掙紮著抬起頭來,隻見漫天光華中,那抹紅衣烈烈飛揚,仿佛一隻墜落天際的飛鳥,淩厲卻又淒美。
硬碰一招,君尋自然沒吃到什麼好果子,但聖人也沒比他好多少。
借著距離的拉進,君尋一眼就發現了對方身上的沉屙,已然開始影響靈力的運轉。
還有,他靈識有損,再不醫治,可就回天乏術,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魂飛魄散了。
還有就是,聖人秘法遮蓋下的真實麵貌,真是與那名“歸一神”十成十的相似。
怪不得神殿要在信徒冥想時吸收他們的生命力,原來一切都是為了給聖人續命。
君尋控製身形,稍有些狼狽地落地,立即被容華扶住。
二人此刻情況都好不到哪去,隻能互相支撐,才不至於雙雙倒地。
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仙門眾人,君尋靠著容華肩膀,再次開口,又問了一遍:“怕麼?”
容華搖搖頭,即便已經快要發不出聲音,卻還是勉力開口道:“不怕。”
君尋吃吃地笑,唇角卻開始溢出鮮血。
容華捏著僅剩的一處乾淨袖角吃力伸手,想要幫他拭淨,卻被對方緩慢壓下,失笑道:“彆擦,臟了你的衣服。”
容華眼圈發燙:“可是已經臟了……”
君尋有些迷糊,根本沒意識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遠處卻芳舟已然詢問過聖人,正在指揮人手,想要包圍過來將他們擒住。
君尋強撐著抬起眼皮,確是伸出雙手,抱住了容華的腰,揚眸道:“容華……你信不信我?”
容華回摟住他,啞著嗓子毫不猶豫道:“信。”
君尋輕笑,腳下微動。
二人相擁著來到魔淵邊緣,在第一波人即將靠近周遭十尺的同時對視一眼,縱身一躍!
“他們跳魔淵了!!!”
圍攻而來的仙門眾人俱是一驚,一窩蜂般衝到魔淵邊緣,卻被衝天而起的黑霧迷了眼,什麼都看不見了。
聖人不知何時已然離去,卻芳舟也帶著人來到魔淵邊緣,神情是少有的咬牙切齒。
他探出全部靈識與靈力不死心地掃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任何收獲,最終也隻能下令聖宮弟子與下屬仙門圍繞兩側山崖細細搜尋,後拂袖而去。
魔淵之下,容華睜開雙眼,視野立時被流光溢彩的雪羽充斥。
溫暖情聖的光華將所有魔霧隔絕在外,他勉強意識到,是師尊張開了雙翼,護住了他們兩個。
此前發覺的那股血腥味再次飄入鼻尖,可二人身上本就都是血,容華也分不出是不是錯覺。
與聖人交手時,對方招招狠辣,他早就傷勢過重,能撐到現在全憑意誌,可此時意識也開始模糊不清,難以維持了。
全身上下所有的感知除了痛,便唯有師尊死死環在腰際的一雙手臂。
一片漆黑的魔霧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又似乎早已出動了,因此師尊的身體才會不時輕顫,那是受到劇痛時的條件反射。
容華模糊地覺得,不能讓師尊這樣受苦。
他環在對方腰際的雙手上移,卻觸到了師尊蝴蝶骨處的羽翼根部。
本該柔順光滑的羽毛摸起來竟有些黏膩,他下意識抬起手,卻發現摸了滿手血腥。
原來師尊受傷的地方是翅膀……怪不得他怎麼找也發現不了傷口,因為師尊的傷處都在他看不見的另一麵!
容華氣血翻湧,登時噴出一口鮮血。
迷霧之中的怪物們愈發興奮地圍攻而來,似乎想要將他們兩個撕碎。
容華強提靈力輸入師尊體內,想要儘一些綿薄之力,卻乍然驚覺懷中重量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同名咒……已解……”
師尊沙啞繾綣的嗓音由耳邊響起,卻仿佛重錘,一下一下敲在容華心頭。
君尋輕笑一聲,繼續道:“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容華眼前登時模糊。
一種有些話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說了的預感襲上心頭,讓他一陣心慌。
容華圈住師尊的手一緊,終於澀聲道:“我不想……自由……”
“師尊……您怎麼就不懂?”
“我不想離開師尊,想與您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我愛慕您啊……”
魔獸的攻勢越來越強,君尋忍受劇痛的同時,幾乎無法分散注意去聽容華說話。
可他還是聽見了最後一句,少年發自內心,在生死邊緣的告白。
隻可惜,太晚了。
君尋已經感受到同命咒在逐漸消解,意味著他這一世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向儘頭了。
靈識即將脫離肉身的抽離感愈發強烈,君尋強忍著疼痛,卻是一笑,嗓音微顫。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容華已然快要失去意識,聞言卻還是條件反射般抬起頭來,聽師尊說話。
君尋看著他清雅柔和的輪廓,忽然垂眸,在懷中少年唇角落下一吻。
容華隻感覺唇邊似乎被什麼柔軟溫熱的事物貼了一下,卻已然無力思考那是什麼。
唯一剩下的感知,就是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耳邊如同夢囈的低喃。
“我叫君尋,尋覓的尋——”
“容華……記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