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晉江獨家的五九天(1 / 2)

君尋望著漆黑一片的虛空,似乎一切事物都在離他遠去。

碧霄界的身體徹底消散前,他感應到魔淵最深處其實是個極度蘊含生機的所在。

他將全部力量都留在了容華身上,足夠在濃重魔霧中護他周全。

君尋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會在脫離世界前一刻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能……隻是因為生死攸關時,少年那一句發自肺腑的告白。

他有些好笑,無奈地捏了捏眉心。

——君尋啊君尋,什麼時候也會心軟了?

當初留下容華,明明隻是為了將他培養成一把能夠殺死自己的利劍。

……如今又算什麼?

明知時日無多,竟還讓他對自己動了心。小狼崽子那麼愛哭,待他醒來發現師尊不見了,可要難過死了吧。

君尋輕歎一聲,下意識在腦海中喚了一聲係統,卻沒有得到任何回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暖安定的力量,正托著他的魂體,在黑暗空寂中緩慢漂流。

君尋莫名覺得這股力量有些熟悉,可尚未來得細想,眼前卻驀地一亮。

一直躺在識海當鹹魚的紫珠幽幽由他魂體胸前懸浮而起,內中瑩華絢爛,無儘光影漫湧而出,頃刻將君尋淹沒。

*

少年睜開雙眼,紫藤蘿花色的漂亮瞳孔空茫一瞬,緊接著被繡著蓮紋的淺青紗幔填滿。

空氣中一如往日,繚繞著清冷辛涼的淺淡蓮香,安寧澄淨。

他盯著帳頂出神片刻,旋即移動視線,緩慢掠過屋內素雅精致的陳設,緩慢起身。

仙脈中流動著乾淨溫柔的靈氣,正持續不斷地安撫消解著體內肆虐的疼痛。

他攏了攏身上有些寬大的衣衫,赤腳下地,踩著冰涼玉磚來到窗前,向外望去——

目之所及,是一片接天遍地的雪白蓮池。

乾淨無瑕的蓮葉團團錦簇,仿佛堆積而起的叢叢新雪,襯著間或點綴其間的冰晶蓮花,在空曠遠寂的如墨天穹下光輝流轉,無窮無儘。

如此美麗奪目的景色,卻勝不過蓮叢間衣袂翻飛的一襲白。

那是道雪衣無瑕、青絲如瀑的挺拔背影,積石如玉,列鬆如翠,世無其二。*

華衣層疊繁複,卻絲毫不影響他出劍的力道與速度。

臂間薄紗被如水劍意揚起,與玉冠尾端垂落的兩根鳳羽似的絲帶糾纏飛舞,飄逸若飛鴻,冷冽勝新雪。

少年愣愣盯著他,一時竟忘了要如何呼吸。

或許是投射在身上的視線太過直白明顯,那人似有所覺,劍光收束飛散,又攢聚成一朵晶瑩蓮花,被他輕輕一送,回歸蓮池。

白衣人旋即緩慢轉身,回眸柔柔一笑:“阿尋,晨安。”

姿容勝雪,纖質無塵。

世間所有風華絕代加在一起,竟無法比他更美好了。

……是那個自稱蓮君的怪人。

少年猛然回神,沉默著移開了視線。

前者卻似乎早就習慣了一個人說話,見他這樣也不尷尬,邊整理衣襟邊彎著眉眼,笑道:“我算著差不多今日阿尋便能下床活動了,卻不料你醒的這麼早。”

“要出來看看嗎?”

說話間,蓮君已穿過九曲石橋一路來到窗外,向他伸出了一隻手:“這裡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他的輪廓線條清雅精致,格外好看,雙瞳仿佛兩枚剔透乾淨的青碧色玉石,凝望時目光專注,竟會給人一種含情脈脈的錯覺。

被這樣一雙眼眸看著,心中很難不動搖。

少年的視線由他乾淨修長的手掌移至臉上,又逡巡回來,猶豫半晌,終於試探著伸出了手。

蓮君麵上笑意愈盛,反握住那隻消瘦小手,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便托起少年身軀,將他從大開的窗口送入一個香氣馥鬱的溫暖懷抱。

少年從未與人如此接觸過,當即瞳孔微縮,掙紮起來。

“彆亂動……阿尋仙脈尚未恢複,此刻少動,才不會痛。”

蓮君笑吟吟收緊雙臂,嗓音輕柔:“況且你赤著腳,會受涼的。”

他邊說,冰雪般清冽的靈氣卻已湧入少年體內,仔細安撫著再次開始躁動的火焰,又道:“以後隔幾日為你梳理一次,再有一月,應該就不會疼了。”

少年抿唇,終於乖乖安靜下來,偏頭靠上蓮君胸口。

後者輕笑一聲:“真乖。”

溫潤嗓音經過胸腔共鳴,幾乎要將少年半邊身子震麻。

他仍舊沒做聲,隻是頭垂得更低了些。

蓮君橫抱著輕如鴻羽的少年一路來到蓮池中央的開闊平台,廣袖輕揚,原隻用來練劍的平台上登時出現一套精巧陳設。

他小心仔細地將懷中人放在墊了絨毯的靠榻上,自己坐在榻沿,指尖在一側小案上輕輕一點,原本陳列其上的糕點憑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碟靈氣四溢的炒竹米,還有玉壺盛裝的甘甜醴泉。

少年原本淡漠空茫的視線驀地一移,落在了小案之上。

蓮君將碟子向他推了推,目露邀請:“嘗嘗看?”

前者抬眸又垂下,細瘦指尖伸出,試探著捏起一粒竹米放入口中。

少年生了雙飛揚繾綣的瑞鳳眼,瞳中蘊著流晶星海,清澈瀲灩。

竹米入口的瞬間,他仍舊麵無表情,紫藤花色的眼眸卻刹那一亮。

蓮君也跟著眸光一動,笑道:“鳳凰對食物一向挑剔,我猜你大抵吃不下彆的——如何,可還吃得慣?”

少年默不作聲,卻輕輕點了點頭。

的確……除卻這盤米粒,旁的東西在他看來和泥土無甚區彆。

見他願意回應,蓮君笑得月眉星目,卻又忽然單手托腮,麵露苦惱:“阿尋怎麼都不理我?太清無上境這麼大,隻你我二人,阿尋又不說話,我很寂寞的。”

少年:“……”

他有些無言,抬眸盯著一臉無辜的蓮君半晌,終於有些彆扭地從喉嚨中擠出了一聲回應。

“……好。”

他嗓音微啞,發音也有些生澀,蓮君卻絲毫不在意,神情一轉,又是溫柔清潤的笑意:“阿尋剛化形不久,是不是還不太會說話?以後每日我都教你念書,好不好?”

……這人好煩。

一聽要念書,少年這次真的不想理他了,紫眸一動,整個人驟然化光,憑空消失。

他身上本就寬大的絲綢白衫鬆散垂落,顯出一團拳頭大小的滾圓輪廓。

蓮君忍著笑,捏著白衫一角輕輕提起,一隻通身雪白的小鳳凰便驀地探出頭來,掙紮著爬出布料束縛。

紫水晶似的眼珠“瞪”他一眼,流光溢彩的雪翼展開一振,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他沒有回房間,而是在蓮叢中找了個角落休息。

周遭終於安靜下來,鳳凰鬆了口氣,開始闔目消化體內喧囂不息的鳳火。

太清無上境沒有晝夜,也不知過了多久,鳳凰結束入定,卻聞遠方有衣袂翻飛之聲傳來。

他眼皮微掀,便見蓮君踏花而行,飄然而至。

“阿尋,”俊美青年眉眼彎彎,“晨安。”

見他五指一張,掌中竟憑空出現了一遝厚重古書,鳳凰默了默,直接展開翅膀,再次飛走。

接下來的幾次,一人一鳳都好似捉迷藏似的,一個死活不想讀書,變著法找地方躲;一個說什麼都要教他,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將人找到,你藏我追,不亦樂乎。

鳳凰無奈,隻好選了一處最為偏僻的房簷補眠,誰知一覺剛醒,正舒展羽翼,白衣人就優哉遊哉地抱著一摞竹簡由廊下踱來,仰頭望來,笑意柔軟:“阿尋?晨安——”

鳳凰:“……”

……這個人好煩!

他氣得想啄人,卻還是礙於神獸修養,隻是彆開頭,又一次振翅離去。

這次他飛得格外遠,遠到已經看不清蓮君居住的水榭。

視野中唯餘雲池之上的雪白蓮葉,層疊掩映,向四麵八方蔓延至水天交界處。

少了那抹長身玉立的飄逸白衣,這些景色美則美矣,卻仿佛隻是一張靜謐空寂的景觀畫。

鳳凰抖了抖尾羽,下意識望向水榭方向,蓮君並沒有跟來。

他沉默一會,化出人形,尋了一片最大的蓮葉臥下,又朝著水榭看了幾次,終於闔起雙目,沉沉睡去。

這次他似乎睡得更久,醒來時竟覺得棲身的蓮葉變小了些。

衣袂烈烈聲再度由遠方傳來,少年緩慢撐起身體,從花叢中探出頭來,卻見飛身而來的蓮君一怔,廣袖一蕩,清光登時將少年包裹,化出一件雪白長衫。

長衫還是有些寬鬆,卻比前幾日穿著時更合身了些。

少年有些不習慣,想要將衣襟拉開,卻被已然來到他麵前的蓮君一把按住手腕,神情嚴肅,正色道:“阿尋,不論何時,化成人形一定要穿衣服,知道嗎?”

少年掙了掙手腕,下意識想要化出原型飛走,卻被蓮君牢牢抓住,掙脫不得。

他彆扭了一會,隻好應了一聲,表示同意。

蓮君這才神情緩和些,一手摸了摸少年柔軟的鬢發,眉眼彎彎:“阿尋真乖。”

少年紫眸一縮,再次開始掙紮,孰料雙手又被握住。他一急,背後竟倏地展開一雙流光溢彩的雪翼,振翅便要飛起。

“不行哦——”

蓮君玉眸輕動,燦然一笑:“這次不能放你走了。”

氤氳著蓮華香氣的清冽流風刹那將扇動雙翼的少年包裹托起,跟著飄逸白衣向水榭飛去。

鳳凰一急,花瓣似的薄唇動了半晌,終於磕磕絆絆憋出化形至今最長的一句話:“你、你,放……開,我!”

“我也很想放開阿尋。”

蓮君笑眯眯將他安置在池邊一處墊滿軟枕靠墊的絨毯上,緊接著一手握住後者細腕,絲毫沒有給他逃脫的機會,冰雪般的靈力直接湧入少年仙脈。

“但阿尋一覺睡了太久……再不梳理靈力,又會全身痛了。”

鳳火自他醒來後的確又有開始躁動的跡象,少年抿唇又掙了幾下,終於安靜下來。

他微微抬眸,卻正好對上蓮君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青碧眼眸溫柔專注,仿佛世間最無瑕的美玉。

被他注視著,似乎所有的心緒都平靜下來,唯餘一片安然祥和。

……怪人似乎也沒有那麼煩。

背後一直暗自用力的雪翼不自覺放鬆舒展,絢麗燦爛的飛羽拂動著,落下點點細碎星屑,融入蓮葉下方的雲池之中,化出一枚小巧燦爛的星辰。

少年自己也注意到了,眸光登時被吸引,有些好奇地觀察起來。

蓮君見狀,含笑講解:“池水之下,是碧霄界的天穹——就是我撿到阿尋的那個地方——池中是碧霄界的群星,可映射部分凡人氣運,本有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顆,方才阿尋又添了一顆。”

他頓了頓,笑道:“想來凡世又多一人,能得群星庇佑了。”

少年沒有回應,紫眸微動,倒映出池中最近處一朵蓮花。

蓮有九瓣,遠望像是冰晶凝成,但此刻細觀,卻發現這些花原是琉璃質地,在岸上燈火下折射出瑰麗耀目的光華。

或許是他盯的時間有些久,回神時忽覺圈住手腕的力道緊了緊,本坐在麵前不遠處的蓮君卻湊了過來:“好看嗎?”

少年轉眸看他,蓮君便彎了眉眼:“我比它們都好看——”

他說著,伸出另一隻手,修長五指舒展,掌心竟憑空浮現一朵重瓣蓮花。

瑰麗精致的花瓣在少年注視中緩慢舒展,層層綻放,顯現出最中心處,九枚光華格外耀目的晶芒。

璨璨清輝倒映在瀲灩清澈的紫眸之中,激起一片波光漫卷,星海翻湧。

少年幾乎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指,撫上了重瓣蓮花最外層的輪廓。

蓮君身軀不著痕跡地一僵,驀地將花收回。

前者隻來得及感受到花瓣與外表不符的柔滑,有些疑惑地回望,卻見對方青碧眸底微暗,緩慢道:“……這是我的本體。”

少年:“……”

他繃著臉縮回手,廣袖遮掩下,指腹卻不由自主摩挲幾遭,似乎是在回味方才的觸感。

蓮君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阿尋若是不喜歡讀書,不若我先教你寫字吧?”

少年抬眸睨他一眼,本在放鬆狀態的雪翼卻有再度張開的跡象。

誰知尚未來得及舒展飛羽,又被溫柔清冽的靈流包裹,登時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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