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汪嗚……汪汪汪……嗚汪!嗚嗚……”
聽到熟悉的叫聲, 秦毅在門口停下,看一眼陪他進來的管家, 對迎出來的青一道:“這是怎麼了?又在教小胖墩騎馬?”
叫的那個可憐啊!
他還真沒聽過, 情緒這麼複雜的狗叫。
委屈又害怕,憤怒又驚恐,一邊撒嬌一邊控訴一邊尖叫……
青一的模樣有點狼狽,臉上掛著水珠,衣服乾一片濕一片, 無奈道:“小胖墩自己不肯洗澡,又不許公子爺給白加紅洗……”
秦毅有些想笑:果然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狗,那孩子……
忽然又是一愣,道:“白加紅……是什麼鬼?”
青一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最後乾咳一聲, 不說話。
秦毅忽然就明白過來了,然後心情複雜。
一身白毛再加上頭頂的紅毛, 可不就是白加紅……真是好貼切的名字……嗬, 嗬嗬。
將那個小不點兒送來的時候, 他是心甘情願, 甚至是高興的,可是現在……好, 後悔談不上,可就是覺得有點對不住小家夥的那對馬爹馬娘。
進了門,裡麵不出意外是一片狼藉。
概括點來說, 就是青一到青六,平均兩人一組,分彆控製一匹馬,一條狗,和一個人。
地上到處是水和泡沫,狗四處逃竄,馬棲棲遑遑。
秦毅一點都不覺得吃驚,他都已經習慣了,這位年紀輕輕身份超然的“世外高人”,在沒有正事的時候,“玩”這個字,就是他的正事。
見青一帶著秦毅進來,幾個青都如蒙大赦,這番騷亂,看似是狗和馬不聽話造成的,但顯然罪魁禍首還是那個閒著無聊,非要“幫忙”的一家之主。
有人來將他調開,就最好不過了。
雲起起身帶著秦毅進裡間喝茶,青一青二跟上,臨進門前向留下的諸青使了個眼色:趁著主子不在,趕緊把這兩個小東西搞定!
雲起這裡待客的,從門房到他這兒,全都是一樣的山泉水泡的野山茶,客人也能理解:世外高人嘛,真拿出什麼碧螺春,一品龍井什麼的,豈不太俗了?
當然真正的原因,是雲起這輩子對品茶、論詩、撫琴這些所謂高雅的、情調的東西,統統敬而遠之,自然也不會專門讓人找些名茶來待客。
茶上好了,雲起看向秦毅,等著他開口。
怎麼說也是並肩作戰的交情,雲起不至於將他和彆的訪客一樣拒之門外,而且和他說話也挺輕鬆自在的,但問題是……
這位秦將軍不是擔負著守衛皇宮的重擔嗎,而且還要過問京城防務,還要順帶查案……怎麼一天到晚這麼閒,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
秦毅的臉黑,臉皮也厚,就算被雲起這樣看著,也依舊安之若素,道:“我就是來看看,你的傷痊愈的怎麼樣了。”
末了又補充一句:“陛下也很關心你的傷,派我來看看。”
每次來都是這句開頭!
雲起差點忍不住翻白眼,“哦”了一聲,例行公事的答道:“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昨天就去了紗布,肩膀上的傷也沒事了,再養一段日子就能痊愈。”
他的傷勢好的很快,手傷已經基本痊愈,隻是留下的傷疤有點嚇人。
不過這些疤痕,也在以幾乎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相信很快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在明鏡寺“救駕”的事兒,早已傳的沸沸揚揚,因救駕受的傷,當然不能等閒視之。
是以京城幾乎所有叫得上名號的人,都送了藥物補品之類的東西來,如劉欽、劉鉞、烏大人等算是有點交情的,更是親自過來探望。
隻是這些人說話,總喜歡繞來繞去,仿佛所有人都能和他們心有靈犀似的……相處起來實在太累,雲起便以靜養為名,一個都沒見。
旁人還好,說些客套的話,留下禮物就回去了,隻有劉鉞,再三要求務必將他帶來的傷藥送到雲起跟前,才肯離開。
當晚雲起就換用了他帶來的藥。
前世的時候,劉鉞為了治好雲起臉上的傷,整整十年都在收羅天下名醫靈藥。
隻是那個時候,雲起臉上的肌肉被腐蝕,五官殘缺變形,除非重新投胎,否則彆說神醫,就算神仙,都治不好。
不過雖然他的臉治不好,但那些藥,卻是真的好藥,連顧雲卿和潛帝留下的藥物都遠遠不如。
雲起的傷之所以好的這麼快,就是多虧了劉鉞拿來的藥。
藥是用了,但雲起有些莫名其妙。
劉鉞不是顧瑤琴那個蠢女人,他原本就認得自己,再加上豬油香皂和馬蹄鐵的事兒……劉鉞會猜不到他是重生的才怪。
既然都知道了,卻還送來他前世用過的藥物,這是生怕他還沒看出來,他的這位前世的師兄,也是重生的不成?
雲起想不通,劉鉞他到底想乾什麼?難道要和他擺明車馬,將前世的恩怨,延伸這一世,再重新清算一次不成?
前世的雲寂,怎麼都不欠他的?
雖然蒙他收留、照看食宿是沒錯,可憑他做的那些東西,哪裡換不來錦衣玉食?
他自認從未做過對不起劉鉞的事,最後卻被一杯毒酒送入黃泉。
雖然他死的時候,劉鉞並不在場,但和顧瑤琴一起送來毒酒的,卻是兩個顧瑤琴根本使喚不動的,劉鉞的親信。
當時顧瑤琴說,這世上最恨他的人,真正想要他死的人,其實就是他最親愛的師兄。
這句話他信了一半。
要他死的人,或許真是他這位師兄。
但他不覺得,劉鉞恨他。
上輩子雲起就沒弄懂過劉鉞,隻是覺得他活的很累,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這位師兄,雖然站在陽光下,臉上帶著笑,靈魂卻已經被拉入十八層地獄,正承受著萬般酷刑。
這輩子,他一樣弄不懂劉鉞到底想乾什麼。
譬如為什麼劉鉞會變相對他亮明身份。
譬如為什麼劉鉞,放著前世許多可以讓他飛黃騰達的東西不用,反而變成大潛一個近乎隱形的孤僻皇子。
雲起想不明白,不過好在他不是喜歡為難自己的人,想不通的問題,就不想了。
反正和對顧瑤琴的態度一樣,雲起不會再信任他,卻也不會因為前世的事,主動對他做什麼。
按慣例問完了傷勢,秦毅又道:“明鏡寺背後的主謀找到了,是陛下的兄長,順親王劉渝。”
雲起微楞,這個消息,之前他就已經從青一口中聽說了。
不過順親王劉渝死的詭異,他們都傾向於他是被人謀殺,做了彆人的替罪羊。
怎麼才十多天的功夫,就用這個結論結案了?
秦毅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他也這樣想過,解釋道:“這是定國公查到的結果。”
定國公?
聽到這三個字,雲起有些恍惚,他不是早就離京了嗎?怎麼沒有回去,反而在查明鏡寺的事?
秦毅道:“明鏡寺出事之後,定國公就一直帶人暗中追查,正要查到順親王身上的時候,他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們也懷疑會不會還有幕後黑手,但陛下說……
“陛下說,他不覺得順親王會給什麼人做替罪羊。以身份而言,天底下,有資格讓他做替罪羊的人,不出三五之數,從性情而言……
“這個人,隻有他將彆人推出來做替罪羊的份兒,哪輪的到他給彆人做替罪羊?這是陛下的原話。
“不過陛下的話,定國公也沒有深信,又查了十多日才得出結論,明鏡寺的背後的確是順親王劉渝無疑,並無其他人牽涉其中。
“至於他的死因,定國公就不肯再繼續查了。被陛下問急了,定國公就說,也許是遇到替天行道的好漢,殺了他為民除害也不一定。”
秦毅說的輕鬆,但當時的氣氛,可沒這麼融洽。
顧雲卿語氣嘲諷,潛帝麵帶殺機,說大潛可容不下這樣的好漢,擅自刺殺皇室,就算他真的是替天行道,也要用他的人頭祭天!
顧雲卿便說“陛下聖明”,然後預祝他早日查到真凶,將他繩之於法。至於他自己,因為他的身份不便在京城久留,這就回江南去了。
然後潛帝大怒,罵道,合著你在京城賴了這麼多天,是朕求著你的?
當然這些細節,就不必在雲起麵前說了。
雲起也沒有要問的意思,他對顧雲卿查出的結果無條件信任,隻要罪魁禍首死了就行,其他的他並不關心。
在雲起麵前,秦毅話多的簡直像四十五歲的大媽,明鏡寺的事說完,又開始說一些後繼的消息。
順親王劉渝是先帝爺的兒子,潛帝登基之前,有不少支持者,後來劉渝雖然沒能登上皇位,但因為手段高明,實力得以保存大半。
加上這些年來的暗中經營,順親王的勢力不容小覷,他又是個不甘人下的,明麵上雖不敢違背潛帝的命令,私底下卻陽奉陰違,小動作不斷,委實惡心人。
如今順親王倒的既突然又徹底,因是謀逆大罪,攀附他的黨羽一個都能沒逃過,除了潛帝格外開恩的幾位底層官員外,剩下的或殺或流,下場淒涼。
百姓拍手稱快,潛帝也拍手稱快。
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轉眼到了午膳時間,秦毅理所當然的留下來用飯。
兩個禦廚已經被雲起還回去了,但棲雲居的廚子,手藝並不比他們差多少,甚至更合雲起的口味。
飯前當然要洗手,當下人將四四方方不見任何花紋,卻芳香撲鼻的半透明香皂捧上來的時候,秦毅頓時愣住:“這東西哪兒來的?”
不由又想起方才看到的,胖墩兒和白加紅那一身泡泡。
至從出了那檔子事兒之後,京城的香皂鋪子全都關門,顧瑤琴為了撇清,將方子散的京城權貴幾乎人手一份,但問題是,半個多月過去,沒有一家能做出像樣的東西。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顧瑤琴給的方子根本就是假的,對她又多了幾分不滿。
對於這種情況,秦毅很是苦惱,他用慣了這東西,也不在乎什麼豬油不豬油的,但問題是,現在市麵上連豬油香皂都買不著了!
卻沒想到竟然在這兒見到了,而且還奢侈到拿給寵物糟蹋。
“自己做的啊!”
雲起隨口答了一句,看了青一一眼,青一轉身去一旁的櫃子裡,取了一張紙交給雲起,雲起遞給秦毅:“送給你。”
“送給我?”等看清楚後,秦毅像被蟄了一下似的:“這是……香皂方子?這個太貴重了,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