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就像長公主所說的, 雲起才是那場賭局中, 獲利最大的那個人。
他和他的幾個小廝, 贏了數十萬兩的銀子, 又在皇帝等人心中,留下了神秘莫測的印象。
真正的名利雙收。
便是他最後指出那名騎手有問題這件事, 在有心人眼中,也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味道。
那個做了手腳的騎手, 原本就不可能永遠隱藏下去——誰冒險做下這種事, 贏了大筆的銀子之後, 還會老老實實的留下做奴仆?
遠走高飛是一定的。
他一走,這件事自然會暴露。
等到了那個時候, 雲起這句“無心的多嘴”傳出去, 既能增加他的神秘感, 又能排除他自己的嫌疑,豈不又是一舉兩得?
雲起又忍不住歎了口氣:若不是他自己就姓雲名起, 他都要覺得, 那個叫雲起的神棍,就是幕後的黑手無疑了。
雲起道:“公主殿下說的是, 聽起來我的確是最有可能做這件事的人……但是, 公主殿下覺得, 我有這個本事嗎”
他一個才入京第一天, 勢單力孤的少年,拿什麼去操控這樣大的賭局?
而且若“飛雪”那一局果然是他做了手腳,那他雲起, 就是個裝神弄鬼的騙子,那麼後麵秦毅贏得兩局,也該是他做了手腳才對。
這也太看得起他了。
長公主微微一笑,柔聲道:“你沒有,不代表彆人也沒有啊!”
雲起當然知道她口中的“彆人”是誰——定國公,顧雲卿。
雲起自嘲一笑,若是換了前世,那個人說不定真的會站在幕後操控一切,大費周章隻為博他一笑,但是今生……他雲起何德何能,值得他費這般心思?
隻是這話自然不會說出來,他也不會義憤填膺的抗辯,說什麼“憑我雲起的相術,何須用這種下作手段”之類的話,坐起身子,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道:“所以說,還是和我沒關係啊!”
既然有手段的是“彆人”,和他雲起有什麼關係?
長公主眯起眼,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打,道:“你這樣耍無賴,可非君子所為哦!”
重生以來,每每一想起那個人,雲起就會覺得心身俱疲,而今天提到他的次數,也太多了點,此刻終於耐心耗儘,不想再笑臉迎人,道:“耍賴總比傻乎乎的被人拉下水強,不是嗎?”
真當我和你那個傻兒子一樣,這麼容易被人騙?
按照長公主的說法,現在他是最大的嫌棄人,是眾矢之的,所以應該主動站出來,查明真相,找出真正的幕後黑手才對。
但事實上,雲起先前那句“沒本事”,已經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他雲起,做不了這麼大的局,誠然顧雲卿可以,但全天下知道雲起和顧雲卿有關的人,有幾個?
在知道他們關係的人裡,覺得顧雲卿會為他做到這一步的,又有幾個?
隻怕連長公主自己,都沒這樣想。
他自己傻乎乎的跳出去,在那些人眼裡,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原本親近融洽的氣氛中,雲起忽然冒出這句話,聽得刺耳的很,長公主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安靜看了他許久,才又笑了笑,笑意卻隻浮在表麵,未達眼底。
緩緩道:“先前本宮還覺得,你很像曦兒,現在看來,你們一點都不像。”
雲起點頭,道:“承蒙誇獎。”
誇獎?
長公主眯起眼:“嗯?”
這一聲“嗯”中,帶著濃濃的危險的味道。
她身為長公主,身份尊貴無比,又曾曆經諸王奪嫡之亂,隻一聲意味不明的“嗯”字,若聽在常人耳中,隻怕立刻便要雙腿一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隻是要嚇到雲起這位“世外高人”,卻還差得遠。
隨口道:“在公主的故事裡,我看到一個愚蠢透頂、自私自利,隻知道以自我為中心,而從不考慮彆人的感受,一直沒完沒了給周圍的人製造麻煩,卻永遠一副無辜麵孔的女人……
“平白無故的,被人說自己和這樣一個人像,難道是一件值得高興甚至驕傲的事?”
“砰!”
長公主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的茶盞當當作響,冷喝道:“雲起,你大膽!”
雲起隨手端起茶杯,笑笑道:“公主殿下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他在這個故事裡,聽到的顧雲曦會是這樣一種人?
或許是因為事實便是如此,或許是因為,講故事的人,就是這樣想的。
麵前這個人,口口聲聲和顧雲曦感情深厚,連對容貌和她有七分相似的顧瑤琴,都另眼相待,可為什麼,在整個故事裡,沒有提到一點點,那個人的好?
為什麼對犯了一個小小失誤的顧瑤琴,拋棄的如此徹底?
所以,她對那個叫叫顧雲曦的女人,根本就看不上眼?
雲起一手掀開盅蓋,低頭正要喝茶,一隻修長潔白的手強硬的按在茶盞上,很是無禮的中斷了他端茶送客的動作,道:“最後一句話。”
雲起一抬頭,就看見長公主那張恢複了一慣僵硬表情的臉,於是放下茶盞,道:“公主殿下請講。”
長公主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淡淡道:“是,我的確不太喜歡顧雲曦,但這並不影響我對她的感情,從她生下來的那一天起,我就和她在一起,我抱她的時間,比抱玉兒的時間都長。
“你可以不信,我也不必你信。但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我可以幫你一次。
“你或許知道,上次在賭馬中輸了重注的,並不止我一家。
“那些人個個家世不凡,而且,也不是那麼講理。所以,不是你不想下水,就可以不用下水。”
“這件事,我可以替你一力承擔,保證你不受任何騷擾。但相應的,你也要為我做一件事,一件對你來說,輕而易舉的事。”
雲起笑笑,道:“公主殿下請講。”
長公主道:“幫我算一個人的生死和下落,無論最後能不能找到他,我都不會再讓人找你麻煩。”
她伸出手,正要從袖中取出東西,卻見雲起忽然將放在太師椅扶手上的手縮了回去——這樣明確的信號,讓她的動作一僵。
雲起搖頭道:“好叫公主殿下知道,我算命的規矩之一,就是隻替本人測算。”
長公主看著他,不說話。
雲起繼續道:“我隻為求卦者本人算命,結果也隻會告知他本人。若他不在,親人求問其安危,也可。”
替人追查仇人行蹤的事,不做。
長公主搖頭嗤笑一聲,道:“那賽馬場的事又怎麼說?”
雲起笑笑,道:“規矩是我定的,所以我當然不在規矩內。”
我想算了,當然就可以算。
所以說,所謂規矩不過是借口。
長公主默然片刻後,道:“雲起,隻是算一卦而已,你連……”
她實在想不到,這少年,竟然會連這點麵子都不給她。
若他的卦著實珍貴也就罷了,事實上,這小子為了不讓秦毅打擾他玩蹴鞠,都會算一卦打發他走。
真正的舉手之勞而已。
雲起終於耐心耗儘,一雙一清如水的眸子靜靜看向長公主,平靜道:“我知道如長公主這般身份的大人物,凡事一為立場,二為利益,三為喜好。
“那麼長公主殿下不妨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想想。
“長公主原本就不信什麼卜卦算命之說,我若果真算了這一卦……”
雲起笑笑,道:“不準,公主怕是會說;‘果然是個招搖撞騙之輩!那日的賭局,他能屢屢言中,必然有鬼。’
“若是準了,則又會想:‘果然此事和他脫不開關係,不然怎麼能猜到這個人藏身之處?’……是也不是?”
雲起問了話,卻不等長公主回答,又自顧自道:“所以說,公主殿下口口聲聲,說隻要我算了這一卦,就會為我一力承擔此事,再不許人找我的麻煩。
“其實事實正好相反,我隻要算了這一卦,不管最後結果如何,這件事,才是真的再也脫不開關係……而且,公主說‘為我’一力承擔,這句話本身就已經將事情扣在了我頭上,不是嗎?”
“公主殿下,你說……”雲起笑了笑,微微側頭看向長公主,道:“我清清靜靜的在山上種我的菜,泡我的溫泉,不好嗎?為什麼要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長公主臉色有些難看,深吸口氣,道:“你和顧雲卿之間的關係,彆人不知道,陛下可是一清二楚的,若是陛下……”
這是要圖窮匕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