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話題又回到了從前——到底是他殺?還是自殺?
順天府尹皺眉道:“國師大人之言,純屬揣測……”
“難道府尹大人的話,就不是揣測?”雲起道:“按府尹大人的邏輯,隻有普泓能做到,所以他是凶手,那既然□□大師一樣能做到,他怎麼就不能是凶手?”
順天府尹有些不耐煩道:“可□□大師,他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自殺?”
“那普泓師侄好端端的,又為什麼要殺□□?”
“你……這是強詞奪理!”
“我看是府尹大人你,彆有用心?”
“本官秉公辦案,國師大人不要信口雌黃!”
雲起不再理他,冷哼一聲:“仵作!”
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的仵作一個激靈,忙道:“在!在在!”
雲起道:“明惠大師的致命傷在何處?”
仵作道:“銀針從左肋之間刺入,應是傷了心脈或肺脈。”
雲起道:“這樣的傷勢,從受傷到死亡,最快要幾息?”
仵作結巴起來:“五……五息。”
“銀針上可曾淬毒?”
“不曾。”
雲起冷冷看向順天府尹,道:“還用我說彆的嗎?”
從受傷到致命,至少有足足五息的時間,若果然是被人襲擊,□□會連呼叫、倒地的時間都沒有?
為什麼屍體會一直安安靜靜、端端正正的坐到最後?
順天府尹啞口無言。
細查下來,這個案子破綻委實不少,但卻是不得不露的破綻。
其一,就是凶器。從常理上而言,若普泓果然是凶手,他隻要不是太蠢,就不會用銀針。
但問題是,若凶器不用銀針,而用縫衣針,如何能將“凶手”指向普泓?
第二,就是屍體。
臨死前端坐不動,是個破綻,但問題是不坐不成。
□□的傷在側麵靠前,若果然是外人所為,那個人因為角度的原因,必然會有一個較大的動作,會被周圍人所察覺。
若□□一受傷就倒地,普泓很容易就能找到到證人,證明他沒有傷人之舉。
隻是案子雖然有破綻,但因為普泓是“唯一”的嫌疑人,這兩個破綻有極大可能會被無視,或者暫時忽略。
便是雲起此刻明白提出來,若不是他在了解案情之前,就先聲奪人的說了“自殺”兩個字,也一樣不會引起人的重視,很可能隻會被人當成是為同門脫罪的詭辯罷了。
但普泓的身份在這裡,就算雲起現在沒有出現,靠這些破綻百出的證據,想要將普泓最終入罪,幾乎不可能……
是了,對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陷害普泓入獄,他們隻要讓人相信,是普泓殺了慧明就夠了!
若是普泓入獄後,又被釋放,隻怕更能如他們的願,更能說明這一切,都是潛帝的陰謀。
雲起轉向幾位高僧,道:“多謝幾位大師協助調查此案,快到午膳的時間了,幾位大師先去用飯!明惠大師自殺一事,朝廷一定會繼續追查,各位不必擔心。”
目光不經意的落在普泓身上。
普泓會意,微微一笑,自動將自己代入到了“協助調查”的“幾位大師”的行列,應了一聲是,和幾位僧人一起,合掌行禮後轉身出門。
雲起見順天府尹似乎想要阻止,開口道:“府尹大人放心,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偌大的苦渡寺在那兒呢,你擔心什麼?就算苦渡寺跑了,也還要本國師呢!”
又道:“說了也巧了,我正有一事,想向府尹大人請教,不想今日就遇見了。”
順天府尹悻悻然道:“國師大人請講。”
雲起道:“前些日子,我一個朋友來山上找我……”
笑笑道:“這個人六殿下也認識,正是先前同兩位殿下一起去過東山苦度寺的陳群,陳侍衛。
“陳群告訴我,約莫半個月前,有個認識的人,想花錢請他去順天府的大牢殺幾個人……”
聽得眾人同時一驚,愕然看向雲起。
雲起繼續道:“不過我這位朋友一向遵紀守法,所以嚴詞拒絕。誰知第二天早上,竟然真的傳出有人夜闖順天府大牢殺人的消息。
“他想著這也未免太巧了,會不會就是他認識的那人做的?正準備去衙門告發呢,誰知道一出門,竟發現城裡到處都貼著他的畫像,說他是夜闖順天府之人……”
順天府尹乾咳一聲,打斷道:“既然國師大人見了那個夜闖順天府的凶徒,為何不將他緝拿歸案?”
雲起道:“且不說夜闖順天府的人是不是他,就算是,他武功甚高,說完就跑,我打也打不過,追也追不上,拿什麼緝拿?”
幾人一起看他,很是無語:打不過,追不上?你彆逗了好不好?
雲起對他們的目光恍如未覺,繼續道:“我就是想問問府尹大人,那個提供我朋友畫像的,到底是何人?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見到的我那位朋友?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當麵和他對質,看看是我朋友對我胡說八道,還是提供畫像的人……才是真的凶手。”
順天府尹皺眉道:“當時提供繪像的,隻是一個路人,現在如何能找到?”
雲起道:“就算是路人,提供了這麼重要的證據,口供應該是有的?府尹大人隻需提供他的口供和身份,我自己會派人去找。
又道:“府尹大人放心,雲某在卦術上頗有心得,這世上……還真沒有我找不到的人。”
順天府尹勉強一笑,道:“按說這些檔案是萬萬不能給旁人……”
見雲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又改口道:“但既然是國師大人要看,下官豈敢不尊?”
雲起點頭道:“那就多謝了,回頭我會派人去取。”
不再理會他,轉頭看向大皇子劉鈞,道:“這位死去的明惠大師所在的寺廟,距離此地多遠?”
劉鈞看向劉欽,劉欽道:“二百裡。”
雲起道:“不算遠啊。”
劉欽若有所思,雲起卻不再多說,道:“既然此間事了,我也就告辭了。”
微微頷首後,轉身離開。
大皇子忙道:“我送國師大人。”
跟在雲起身後出門。
劉欽跟著走了半步,卻又停下,目光落在順天府尹身上,道:“府尹大人好像很熱?”
……
走到無人處,大皇子吐了口長氣,拱手道:“這次多虧了國師大人,否則我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
雲起搖頭。
這件事,大約是唯一一件能讓他主動插手的“政務”了。
整肅佛門,既是潛帝的意思,也是苦度寺老和尚們的心願,更是他唯一留在京城的理由……隻有這件事順利了結,他才能真正海闊天空,自由自在。
也幸好他跑了這麼一趟,不然若讓普泓去順天府大牢走上一遭再出來,那麼潛帝和苦渡寺勾結,暗殺反對“滅佛”高僧的消息,隻怕會以最快的速度傳的滿天下都是。
到時候苦度寺的聲望大減,潛帝削弱佛門的大計也會一波三折。
就算現在,事情依舊未能完全解決。
□□反對“滅佛”的立場在那兒,他的死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會被人拿來大做文章……隻不知道他先前的暗示,劉欽有沒有聽懂。
劉鈞朝四周看了眼,低聲問道:“國師,那個□□和尚,真的是自殺的?”
雲起搖頭:“我不知道。”
劉鈞“啊”的一聲。
雲起道:“但他必須是自殺。”
劉鈞更是丈二摸不著頭腦。
其實道理很簡單,無論□□是怎麼死的,這個案子必須用最快、影響力最小的方式了解,所以他隻能是自殺,而且絕對絕對不能和苦渡寺沾上半點關係。
劉欽正是想到了這點,才會在完全沒有佐證的情況下,看似荒謬的對他表示支持——劉鈞這傻子純粹是瞎湊數。
但順天府尹的表現,就有點意思了。
看起來他是在秉公辦案,但問題是,能做到三品大員,他真的會看不清當前的形式?
竟一口咬定普泓是凶手,他到底想做什麼?
若不是起了疑心,雲起也不會拿陳群的事來試探。
作為順天府尹,大牢被人大模大樣的闖進去,殺了人犯,這是奇恥大辱,驚天大案!
結果有人主動提供線索時,這位順天府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推脫,而不是立刻打了雞血似的去調查……真是好玩。
走到寺門外,雲起回身道:“大皇子請回。”
劉鈞搖頭道:“你是我請來的,自然要由我送回去。”
雲起歎了口氣,道:“大皇子不用向陛下複命嗎?”
劉鈞這才如夢初醒:“對對!我這就去!啊不對,得把老六叫上一起……”
雲起搖頭失笑,轉身上車,青一道:“公子,咱們直接回去嗎?”
雲起道:“去川味閣,吃火鍋!”
上次就說去,結果半中間出事沒去成,這會兒都到飯點了,又正好在京城,哪能虧待自己的肚皮?
雲起忽然想起自己急劇縮水的荷包,於是又補充了一句:“你請客。”
青一道:“從那二十萬兩銀子裡麵扣?”
雲起沒好氣道:“想得美,這是利息。”
青一嘟囔了一句:“公子好小氣。”
青二耳朵尖,立刻告狀道:“公子,青一說您小氣呢!”
又拍著胸脯道:“公子爺,咱不理他,這次我請,小的有錢著呢,包您一輩子飯都行!”
青一大怒:“去去去,有你什麼事兒啊!”
他們幾個雖然不是正經小廝,卻很知道規矩,有外人在的時候,一句話也不多說,一步路都不多走,和隱形人一般。
這會兒劉鈞一走,就又立刻活了過來。
雲起本以為這會兒正是飯點,川味閣應該熱鬨非凡才對,誰知道進了門,卻發現裡麵竟一個客人都沒有,夥計倒是不少。
青一訝然道:“你們今天不開門做生意?”
門口的夥計連聲道:“開門開門,樓上有雅間,各位裡麵請。”
青一看向雲起,皺眉道:“公子,這裡不太對勁,咱們不如換個地方吃?”
雲起點頭,一轉身卻看見門外的大雪中,站著一個男人,一身黑色大氅,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美硬朗,目光卻幽冷如毒蛇,渾身仿佛纏繞著一股驅之不散的陰鬱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六皇子,劉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醬醬醬漾、遙遠星河、nnnnnnnn、秋色堙冉、233333 的地雷,破費了!
謝謝捉蟲君,已經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