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雖然說了許多喪氣話,但到底年輕,滿宮的太醫守著,隻要他自己不跟自己較勁,恢複得倒也快。
“怎的?你宸主子不肯過來?”康熙歪在軟塌上看折子,瞧見梁九功一臉心虛地走進來問道。
梁九功弓著身子賠笑:“哪能呀,娘娘惦記著您呢,就是太後她老人跟娘娘投緣,想留娘娘用膳呢。”
“又被留飯了?”康熙一笑,表情頗有些幸災樂禍:“叫禦膳房做幾道她愛吃的送過去,朕今晚要留裕親王用膳,可不能陪著她吃宵夜了。”
沈嬈喜歡太後的性子,也願意閒來無事陪她老人家聊天解悶,但對於在慈寧宮留飯,她是當真為難,原因無他,就是單純地吃不慣。
太後最愛的一道菜叫炸羊尾,這菜本是道蒙古全羊宴中的一道做法,甚至算不上是菜,但隨著滿清入關,滿蒙文化和京城文化相互交融,這道菜的做法趨於精細,“尾”字漸漸讀成了“椅兒”音,也成了酒樓茶肆裡掛牌的名菜。
但最坑人的是,在沈嬈的年代,這道菜的做法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原本是用羊尾作餡炸製成,但因其太過油膩腥膻,不被大多數人所接受,後被廚師換成了豆沙餡,選用上等的紅小豆熬煮,經過去皮、洗沙等數道工序,經製成豆沙餡,再掛勻蛋清糊後油炸而成,色澤金黃、甜而不膩,外皮軟而酥脆。
因此在第一次陪太後用膳時,沈嬈還以為這是她前世吃慣了的那道豆沙餡兒甜菜,結果一口下去,險些沒直接吐出來,然而太後還在一旁吃得津津有味,她哪敢表現出什麼來,硬著頭皮把自己夾得那一大塊油炸羊尾油吃了進去。
拒絕了太後再共飲一壺飄著油花兒的鹹奶茶的邀請,回到乾清宮,連著灌了三大整壺釅茶,才衝乾淨嘴裡的羊膻味兒,逗得康熙前仰後仰,拿這事兒笑了她許久。
往後她被太後留飯,再也不敢瞎夾了,都是隨便挑一兩樣小巧些的嘗嘗味,等回了乾清宮再拉著康熙陪她用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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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兄弟也許久沒在一塊聚聚了,本該喝兩杯的,倒是叫朕的身子給耽誤了。”
裕親王福全連連搖頭,恭敬道:“皇上龍體要緊,酒什麼時候喝不得,還是先聽太醫的話,好生將養才是正道。”
康熙笑著點了點頭,裕親王忠厚老實,兄弟倆自幼便親厚,說起話來也沒有那麼多顧慮,便出言打趣道:“這不是想著二哥難得奉旨飲酒,錯過了甚為可惜嗎?”
大約是裕親王的性情確實太過敦厚木訥,福晉西魯克氏又頗為爽利能乾,久而久之不知是哪來的好事者,竟傳出他堂堂裕親王懼內的消息來。
裕親王敢拿他弟弟的皇位擔保,這絕對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然而這種事誰也不會當麵說,他總不能走在京城裡見一個,就拉著人家解釋一回,爺在府邸那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子。
今兒倒是碰上個當麵打趣的,但這人偏偏是他皇上弟弟,他還能說什麼?
裕親王憨厚一笑,夾了口菜不好意思道:“都是些市井謠言,怎麼連皇上都聽說了。”
康熙也笑了,兩人從近日喀爾喀劄薩克圖汗與土謝圖汗的摩擦一直談到兒時一起去懋勤殿讀書的趣事,頗有感觸,興致正濃至極,康熙卻突然說道:“常寧的折子朕瞧見了。”
裕親王聞言心中一凜,恭親王常寧在康熙病中不安分的事兒他亦有耳聞,但到底沒真做出什麼來,康熙醒了沒追究,就這麼稀裡糊塗地過去不就成了嗎?
往日恭親王也挺精明的,這次不知是抽了什麼風,還敢上折子要求皇上懲處宸貴妃,治她絞殺親王福晉的罪,這是生怕彆人不知道他那福晉都會乾了些什麼呢。
而且宸貴妃是什麼人,裕親王以前也和眾人一樣,隻以為康熙不過是一時興起寵幸個美人,可聽過上次他在西暖閣給自己“安排後事”,裕親王就明白了,自己這個弟弟,絕對是自家親爹的種,之前是沒遇上,如今遇上了,他也隻是比老爹瘋得隱晦點而已。
仔細想來,其實也不算隱晦了,都封宸妃了,還改建了坤寧宮,也算是集太宗、世宗之大成了。
福全暗暗歎了口氣,又回想起那日西暖閣裡的情景,康熙交代完如有不測、胤礽繼位的事後,還真有那不長眼的漢臣,直諫道太子身染惡疾,尚不知能否痊愈,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怕康熙和他那太子侄兒一塊沒了。
福全本以為會龍顏大怒,誰知道康熙竟真的認真想起這個問題來,隨後給出了一個他如何也預料不到的答案——四阿哥胤禛。
四阿哥在諸皇子中非嫡非長,論出身也是最低的,怎麼說也輪不到他去,當時就有人說,還是大阿哥最為合適,結果立時就被康熙否了,還當場下了褫奪惠妃封號的聖旨。
福全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就是儲君除了胤礽,壓根沒考慮過彆人,真逼到那一步,誰能保全他愛的人,就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