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沒有一絲汙垢的湛藍。
原本隻是過來的場家例行拜訪, 卻偶然目睹到某人在後院用極其殘酷的方式殺死一隻被囚禁的妖怪,源輝雙臂交叉環在胸前,背靠在牆邊, 口吻玩味地調侃道:“你的手段還真是越來越殘忍了呢。”
手握匕首的場晝夜一腳踩碎散落在地上的妖怪心臟,在妖怪灰飛煙滅時,頭也不回地說:“你不也一樣嗎?”
源輝閉著眼,笑著回答:“不,我會給它們一個痛快。”
“…………”
“已經連續三個月在除妖師的集會上沒看到你了, 怎麼了,有心事?”
在除妖界,源家與的場家既是競爭對手, 也是共同抗敵的同伴。
源輝與的場晝夜同為家族繼承人,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就常在除妖師的集會上見麵。
關係還算尚可。
畢竟同為除妖師,需要打一輩子交道, 至少在麵子上,兩人的關係還過得去。
最近一陣都沒有見到的場晝夜,源輝心裡有些疑惑,特意過來拜訪,哪知卻看見了眼前的一幕。
嘛, 的場家的做法,倒是見怪不怪了。
他平淡地無視掉四周殘留的血漬, 走到的場晝夜身後:“明明之前一直很活躍的,這可不像你啊, 晝夜君。”
的場晝夜從鼻腔發出一道很輕的哼笑聲。
“我不去, 你能接到的任務不就更多了嗎?”
“誒, 彆說得好像是故意把所有任務都讓給我一樣啊, 我真的挺忙的……0_0”
源輝口吻無奈。
的場晝夜埋著頭,沒有理會。
“是有心事嗎,晝夜君。”
源輝將雙手隨意地插在口袋裡,微笑著說:“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聊聊。”
“…………”
“就當成是在幫我吧。”源輝聳肩:“你再不出門接一些委托,我可就真的全年每日二十四小時無休了。”
聞言,的場晝夜終於抬起了眸。
在對上源輝正饒有興趣的眼神後,他抬起頭,仰望藍天。
約莫過了半分鐘,這名剛滿十五歲的陰鬱少年,鬼使神差地問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沒想過會問出口的問題。
“你有喜歡的女孩麼?”
或許是因為這個話題過於敏感,話音落下後,少年俊美的麵孔上竟流露出一抹不符合他的忸怩。
源輝也沒想到一向冷傲的的場家少主竟然會自己問這個,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撓了撓臉頰回答:“誒哆……我家的小公主算嗎?”
小公主指得是源家的長女源星,是源輝的妹妹,前幾年才剛剛出生。
的場晝夜指得當然不是這種喜歡,赤紅的眼瞳瞪了過去。
源輝摸著後腦勺笑笑:“哈哈,看來不算啊……那,大概沒有吧。”
他這回認真回答:“暫時還沒有喜歡的女孩呢。”
對方既然問出這個問題,想來是遇上了戀愛的煩惱,源輝對的場晝夜會喜歡上什麼樣的女孩很是好奇,故意順著對方的話問了下去:“晝夜君有嗎?”
回答他的,是的場晝夜死寂的沉默。
說實話,的場晝夜與源輝之間的關係算不上要好。
連朋友都稱不上,不過是因為身份以及家族的原因,才會從小到大經常打照麵。
但近些年來個性越發孤僻的的場晝夜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其他人可以傾訴,在猶豫片刻後,他選擇把最近一直乾擾著自己的事情說出來。
“……曾經有。”
“曾經?”源輝揣摩了一下這個詞:“那就是已經不喜歡了嗎?”
“不是。”
“誒~~晝夜君這樣說,讓人很難聽懂啊。”源輝笑著道,“想讓我明白的話,就說清楚一些吧。”
“…………”
“我有一個青梅。”
的場晝夜纖細的睫毛遮擋住他眼中的情緒,腦海裡回想起一個有著一頭淺茶色長發的女孩,“她和我們一樣能看見妖怪。但她不是除妖師,她甚至還會去袒護妖怪。”
“袒護妖怪麼……”這點在除妖界倒是罕見,源輝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便,問:“然後呢。”
“……大概兩年前,因為妖怪的事情發生爭執,我為了氣她,故意當著她的麵,殺死了一隻不曾傷害過人類的妖怪。”
的場晝夜低著眸,回憶:“她狠狠地罵了我一頓。”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從前的她在我麵前一直都是乖乖聽話的好孩子,可自從那一天後她就變了,很少再過來我家,偶爾跟著祖父過來,遇見我後也會刻意躲開。”
“…………”源輝靜靜聆聽著,心想‘被討厭了呢’,但沒有點破說出口。
雖然認識的時間還算長,但他對的場晝夜在除妖之外的方麵並不了解,不知道對方還有過這樣一段經曆。
或許是因為一直被埋藏在心內的心事終於被打開,的場晝夜難得沒有像在外社交時那樣用假笑遮掩自己的情緒,他繼續說了下去,像是在告訴源輝,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後來不管我對她再好,不管我怎麼彌補,她都無動於衷。”
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年站在妖怪殘留的汙穢血漬中,他不受控地笑了笑,道:“曾經覺得她總是嘰嘰喳喳的很討厭,等她不在後才開始不習慣。而她和我之間之所以會變成這樣————”
的場晝夜加重了聲音:“都是因為那些可憎的妖怪的錯。”
聽到這裡,源輝打斷他的話:“所以這些年你才開始變本加厲嗎?明明是可以一擊解決的妖怪,卻刻意————”
他看了一眼滿地的狼藉,有些不認同地蹙眉:“折磨成這樣。”
“妖怪的內臟和血液可以利用,祖父不覺得我的做法有問題。”
的場晝夜漠然的視線掃過去:“但你覺得我瘋了,是嗎?”
“我隻是覺得可惜。”源輝搖了搖頭:“我記得以前的你,是個溫柔的人。”
“以前的我是錯的。她不知道,就因為我曾經輕信過妖怪的謊言,害服侍我、跟隨我的手下慘死在它們手中。”
的場晝夜握緊了垂放在身側的手,“輝,我們的立場不允許我們像她那樣對妖怪溫柔。”
“立場嗎……”源輝若有所思,“對了,說了這麼多,那個女孩叫什麼?”
“……琉璃。”
在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或許連的場晝夜自己都不曾察覺,他冰冷的語氣柔和了下來,“是個很漂亮名字對吧。她天生擁有強大的靈力,還繼承了巫女血統以及咒術術式。祖父想讓我在她長大後娶她。”
他抬頭仰望著在天空中自由飛翔的白鴿,淡淡道:“但我知道她不願意的。”
“這樣啊……”源輝歎了口氣,“或許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呢?”
“她不會,她討厭我。”
的場晝夜很是篤定,他道出了他最近沒去除妖師集會的原因:“三個月前,是我生日。我等了她一整天,她卻和去年一樣,沒有來。”
“……是麼。”源輝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嗯?”
的場晝夜望進源輝略顯詫異的眼中:“如果是你在乎的人讓你不要驅除掉妖怪,你會怎麼做?”
…………
啊,這真是一個犀利的問題。
源輝心想,的場晝夜或許是想要從他這兒得到認同。
但是……
“sa,我不知道呢,晝夜君。”
源輝無奈地聳了聳肩,道:“我不認識這個女孩。但如果是光,或者星,如果是他們祈求我不要傷害妖怪,那我大概率……還是會手下留情的吧。”
“不管出於什麼理由,我果然還是不想讓在乎的人討厭我呢。啊,不過這種狀況應該不會發生就是了,畢竟我家是除魔屋嘛,光和星以後都會成為除妖師哦。_”
源輝的臉上帶著笑,的場晝夜凝視了他好幾秒,才緩緩移開視線。
“是麼,”
“嗯。”源輝笑了笑:“看來,我們果然不一樣呢。”
“……大概吧。”
的場晝夜閉上了眼。
吹過的冷風,刮起了他寬大的衣袖。
他的聲音在空中飄散。
“如果那一天沒有當著她的麵殺掉那隻妖怪,沒有害她哭就好了。雖然這麼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