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想起兗州刺史,這也是大昌的規矩,年前大概十月,刺史回京述職,道一年來各州的情況。
蕭諶一聽馬上明白了,“那就暫時放一放,待你大婚後再安排此事。”
是啊,這麼一眨眼的功夫,蕭寧大婚的日子便要到了,蕭寧還有些恍惚,比起這兒,蕭寧道:“我想去一趟崔家。”
提到一個崔字,不少人都一頓,蕭諶立刻附和道:“該去,該去。崔伋所為與子達並無乾係,他如今守孝在家,無法出仕,去一趟,既是讓人知道,朝廷從來不會一味誅連。還有,該處置的事,子達與你提,就按他說的辦。”
殺人者豈能再讓她活著,崔攸求情,將楚氏帶回崔家再行處置,蕭諶是想起來,更想寬慰崔攸的心。
蕭寧立刻作一揖道:“是。”
其餘人聽著這父女二人說起崔家的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放心。
崔家鬨出那麼大的事,蕭寧和蕭諶還能記得在其中為受害者的崔攸,甚是難得。
想到了,更想過去同對方道那麼一兩句,以讓對方知道,在蕭家人的心裡,崔伋行事與崔攸並無乾係,這就很好。
至少讓他們知道,隻要他們一心為朝廷,彆管家人怎麼做,朝廷會知道,蕭諶會記下,無論何時都不會輕易讓他們為此付出他們不該付的代價。
“宜早不宜遲。崔寺卿身故,你也該去看看。”蕭諶想著崔令也是覺得那麼一位挺慘的,雖然人也不厚道。
“陛下讓太女去看崔子達還罷了,若是去問崔寺卿大可不必。”許原是查過案情經過的,若不是崔令將莫憂之死告知崔伋,未必有這許多事發生。
此刻道來,臉上那叫一個不認同。
姚聖還是仁厚些,道:“雖不慎言,死者為大,陛下也是看在子達的麵上。”
因為崔令有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做的那些事,都暫時放一放,且不追究。蕭諶讓蕭寧過去,完全因為崔攸,這是重點。
許原一聽自然是不否認的,把嘴閉上。
蕭寧等商量完事,立刻出宮,往崔府去。
私底下,幾個宰相碰了碰麵,“陛下和太女都是仁厚人。”
相互交換眼神,都是暗鬆了一口氣。
誰能不喜歡仁厚的人,蕭家這對父女殺伐果然不缺,對手下一心一意為大昌之人,也是愛護有加,顧念舊情。
為臣者雖想與帝王一道建功立業,自然也是不想兔死狗烹,鳥儘弓藏。
崔令算不得一個太聰明的人,勝在得了一個聰明的兒子,因此才有今日的最後善緣。
崔家的事,崔令敢傳出不得體的話,揪他錯處的人從來不少,若不是蕭諶和蕭寧一心維護,就憑崔伋犯下的錯,崔家能討得了好?
願意記住臣子的好,而不是一味記著為臣的不是,這是他們遇上這等仁厚帝王的大幸。
“我等自當一心為陛下,為大昌。”麵對這樣的帝王,唯一能做,該做的,便是如此。
一眾人皆是附議。
而蕭寧這個時候已然到了崔家,她倒也不興師動眾,直接尋到崔府,還是給崔令上了一柱香。
崔家識得她的人其實不少,一眼看到蕭寧時,趕緊去稟告崔攸。
一身孝服的崔攸急急地行來,見到蕭寧一身墨色勁裝站在正堂前時,眼孔不由放大,雙唇微微顫抖,腳步加急地行至,“殿下。”
這一喚,蕭寧已然上了香,而堂內的人終於反應過來,站在他們麵前的究竟何人,連忙作一揖,眼中儘是恭敬。
“子達。”蕭寧回過頭喚一聲,崔攸眼眶微微泛紅,再一次鄭重地朝蕭寧作一揖,“臣謝殿下。”
蕭寧親自將人扶起,“你我之間何需說這道外的話。當年你毛遂自薦到我麵前時,我就說過,終此一生,永不相負。”
這是他們之間的承諾。既許下了承諾,自當言而有信。
當年蕭寧是看在崔攸的份上才放過崔令,到了現在,自然也不可能本末倒置,為了一個死去的崔令與崔攸計較。
崔攸淚如雨落,哽咽道:“臣此生必為大昌,為陛下,鞠躬儘瘁,萬死不辭。”
蕭寧拍拍他的手背,“在家好好調整心緒,我等你出孝後再為大昌出力。這回還想外放?”
此問流露出的是對崔攸的尊重,而崔攸道:“臣都聽陛下,朝廷安排。”
長安城,與雍州之處已然不同,他不需要再一避再避;外頭也有需要他們的地方,隻要是朝廷吩咐,哪裡需要他,他便往哪兒去,萬死不悔。
“好。”蕭寧要的是崔攸的態度,得崔攸一句,心下亦安。
“你家中之事,如何安排,陛下道一切皆由你。”蕭寧不忘將蕭諶叮囑她要傳的話補上,讓崔攸不必再有所顧忌。不僅僅是楚氏,還有彆的人,該除的趁此機會便該除了,而不再留以後患。
崔攸眼中閃過一道冷意,“殿下放心。”
自蕭諶和蕭寧表現出對他的厭惡後,他比誰都更清楚那些年來一直捧著他,唯他命而從的那些人裡,究竟幾人是真心,幾人是假意。
從前,崔令以家族為重,認定了同為一族之人,理當皆以庇護。
可崔令處處以家族為重,結果又如何?當他身死之時,多少人背地裡笑話?
就連知崔令之死有內情的人,竟然都不肯說一個字,更有意為崔伋掃除所有的痕跡。若不是蕭寧早查出東西來,待崔攸回來後再以查查,或許真就以為崔令就是病死。
比起楚氏一念生惡,做下殺害崔令的事,那些包庇崔伋的親人,更令崔攸怨恨。
好。原本崔攸並不想在這個時候動手,畢竟父親剛去世,崔伋將他們崔家推入了風浪尖口。崔攸想緩一緩,免得讓朝廷再一次將注意力集中到他們崔家身上。
現在有蕭諶這話,崔攸知道,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出手解決任何人。
而崔家上下在得知蕭寧竟然親自前來拜祭崔令後,也就明白,崔家隻要有崔攸在,崔家依然還是崔家,不是他們任何人可以算計的地方。
倒是有那些以為崔攸廢了的人,這時候也終於明白,或許崔攸失寵,從一開始就是計,一個為誘敵而出的計。
那他們在崔攸似是被朝廷所棄的時候,那樣的對待崔攸,現在豈不是......
一群人心生恐懼時,崔攸已然上報京兆府,道崔氏幾個叔父包庇崔伋殺害崔令,故,請與分宗。
蕭評聽到這案子,腦子隻閃過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崔攸是不想再為崔家那些人所牽連,這就準備動手。
很好,很好啊!
蕭評查查此案,崔攸上呈證據,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旁人抵賴。
隻是崔攸畢竟是朝廷命官,盯著他的人不知凡幾,怎麼可能因為所謂的證據確鑿,事情便許之輕易過去。
第二日早朝,立刻有人就此事上折,言外之意無非是指崔攸太過心狠,竟然要與族人分宗。
“原來,不與包庇自己殺父仇人的人再為族人,這竟然會是心狠?”蕭評這個京兆府尹,既然已然清楚事情來龍去脈,豈由人隨便誣陷崔攸。
出言之人聞之傻了眼,蕭評冷哼一聲道:“果真為了打擊人,連事情經過原由都不問,隻為攻擊人不擇手段?”
說到這裡,蕭評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儘是失望。
“心中無孝,亦無朝廷,如你們這般,不曾虧心?”
蕭評責問地望向他們,似在無聲地詢問,這些人如何能做到這般無.恥,一而再,再而三的毫無底線,不斷攻擊人,隻為讓那樣一個人從他們的眼前消失。
難道以為沒了一個崔攸,朝廷上下就能由他們把持了,往後都得聽他們這些滿心隻有私欲的人?
蕭諶冷笑地道:“若是知曉虧心二字,也做不出參人的事來。”
對,不能以言定罪,可是蕭諶如此不屑的語氣,何嘗不是對他們不喜之極。
嘲諷之後,蕭諶也懶得跟這群人計較。
或許有人覺得,這樣的人不應該存於朝堂之上。
可這世上,水至清則無魚。朝堂是條大河,清水濁水,樣樣都有,除去一個,你敢保證替換上來的不會是更加無.恥而毫無底線的人?
至少蕭諶是不敢抱有這樣的希望。
畢竟話是彆人說的,信與不信,能不能分辨,最後做出正確的判斷,這是一個帝王該做的事,而不應該要求臣子須得都是君子。
再說句不中聽的話,若都是君子的朝廷,於這世上當真能存活下去?
善與惡,正與邪,既是相對,也是相成,若隻有一麵,便也就不複存了。
蕭諶下詔,準崔攸所請,與其叔父分宗,從今往後崔攸與原本的族人們再也不是同宗同族之人。
孑然一身的崔攸,想是待孝期一滿,再回朝堂時,必然會完全不一樣。
***
事情一樁樁的解決,隨蕭寧的大婚在即,朝堂上的人不約而同地達成默契,朝堂的事少與蕭寧提起,而是給蕭寧空出更多的時間準備婚禮。
孔柔終於是捉著機會跟蕭寧說起為妻之道,蕭寧聽了半天後問:“阿娘,這些並不適合我。”
什麼照顧郎君,什麼溫柔小意些的,蕭寧想了想,終還是同孔柔提醒。
“你縱然是太女,若想兩人和睦,自然也要相互體恤,不能一味強勢。”孔柔就怕蕭寧太過強勢,最後與程永宜相處得全無感情。
“那須得放一放。”蕭寧不打算讓程永宜留下,這要不是他們大婚在即,蕭寧巴不得程永宜和周屈他們再次出使,最好能與更多的國家建交,最好能多帶回些好東西。
蕭寧這一點也隻跟蕭諶和孔鴻提了幾句,讓這兩位心中有數。
孔柔吧,算了,還是先瞞著吧,她很怕現在說了,孔柔怕是她跟程永宜還沒成親,這就開始操心了。
為母著想的蕭寧,還是得體恤一番孔柔一番慈母心。
“為何要放一放?”孔柔覺得蕭寧肯定有什麼事,立刻追問。
蕭寧理所當然地答道:“因為我還小。”
成功噎住孔柔,孔柔......
不錯,因蕭寧太能乾,孔柔總是不自覺地忘記眼前的蕭寧還小,這還沒及笄呢。
原本該是及笄後再成婚,突然那麼急,也是欽天監看好的日子,道是這麼一個日子,百年難得一遇,蕭寧和程永宜在這個日子成婚,定能百年好合,夫妻和睦。
這才算是說服了蕭諶同意按這時間安排成婚。
蕭諶和孔柔都點頭了,盧氏想得就更直接了,反正婚事總是要成的,宜早不宜遲。總歸不管是什麼時候成親,蕭寧也不是任人擺布的那一位,怎麼養護身子,盧氏知蕭寧有數。
成了親,倒是可以趁早絕了旁人的心,甚好!
孔柔瞪了蕭寧一眼,蕭寧討好地衝孔柔一笑,連忙地抱住孔柔的胳膊,“阿娘,我難道很老?”
“在我麵前說老,我看你是找打。”孔柔戳了蕭寧的腦門,蕭寧重重地搖晃起來,“倒了,倒了。”
這作怪的樣兒,逗得孔柔笑出聲了。
隨後孔柔又板起一張臉,衝蕭寧道:“莫怕。這麼多難關你都過來了,將來也不必擔心。”
握緊蕭寧的手,孔柔也不確定蕭寧會不會害怕成親這事。
可是,刀山火海蕭寧都過來了,孔柔相信不管發生任何事,蕭寧都一定可以挺過來,走下去。
“我不怕。就算我做得再怎麼不好,後頭不是還有你們在?有阿爹阿娘為我撐腰,我有什麼好怕的?”蕭寧確實不怎麼擔心。畢竟她是太女,成了親和現在並無區彆,不過是身邊多了一個人,一個也曾經熟悉的人。
孔柔細細打量蕭寧,確定蕭寧並不是在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確實沒有為此事操心的樣兒,算是鬆了一口氣。
“旁的事也不用我教你了?”孔柔看蕭寧提起婚事,完全沒有半點羞澀的樣兒,不太確定的問?
“還有什麼要教的?”蕭寧裝傻地問,眨著眼睛望著孔柔,孔柔也看著她,這麼大眼瞪小眼。好吧,孔柔想了想蕭寧成婚,都商量好的,先不圓房,床第之事她是現在教,還是以後再教?
有些拿不準,好在蕭寧也不是這就要成親,跟蕭諶商量之後再定也不遲。
孔柔一想,立刻答道:“暫時沒有。等我想到再跟你說。”
這麼直接,蕭寧就算有心想聽聽孔柔怎麼說話,終還是沒這個機會。
話題就此終結。孔柔立刻帶著蕭寧去向盧氏請安,盧氏見著蕭寧也無二話,隻叮囑一句道:“成了親,你依然是你。以你自身為重,男人,不過如此。我們蕭家女不負於人,也不會任人欺負。”
不過如此什麼的,落在蕭鈐耳朵,引得蕭鈐一眼看向盧氏:夫人,你這樣說話,往後我很難見人。
盧氏給了他一記眼神:都是自己人,誰敢管我們夫妻的事?
再者,她也沒說錯什麼,男人確實不過如此。說錯了?
蕭鈐麵對不善的盧氏,敢說自家夫人說錯了?
他要是敢說一句錯了,接下來迎接他的就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慘字。
作為一個求生欲極強的人,斷然不可能把自己置身於險地,最後落得一個失了夫人之心,也讓自己顏麵無存的境地。
是以,蕭鈐隻能當作什麼都沒有聽見。
至於蕭寧低頭一笑的動作,啊,那笑的人肯定不會是他,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