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偌大的永夜神宮當真變成了一座死城，沒有絲毫活物的生氣。
萊希爾斯瞥了眼腳邊的殘軀，眼神又冷又沉，徑直朝丹房彆院的方向走去。每走近一寸，他的目光便陰冷一分，直至看見庭院中那道倒在地上的身影，嫁衣似火，臉色蒼白，他眼底霎時浮起病態到極點的冷柔。
萊希爾斯彎腰半蹲在魏薇薇身前，伸手，冰冷的五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薄唇微啟，嗓音溫柔得可怕：“薇薇？”
魏薇薇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萊希爾斯低頭，將臉頰貼上她的，親昵地蹭蹭，調子散漫又輕淡：“瞧，我眼光多好。我親手給你做的嫁衣，你穿上多好看。”
他又親吻她的唇，低聲喚道：“薇薇，我回來了。”
好一會兒，萊希爾斯看見被他捏在掌心的纖白手指，很輕微地動了動。然後，懷裡的姑娘緩緩，緩緩，睜開了雙眸。
萊希爾斯直視著魏薇薇的眼睛，柔聲問她：“你受傷沒有？”
魏薇薇眼神有些呆滯，怔怔的，像是還沒回過神。
“我剛才替你簡單檢查過，你隻有手臂有輕微的擦傷。”萊希爾斯握住她的左邊胳膊，指腹在她傷口附近輕柔摩挲，“疼不疼？”
魏薇薇依舊不說話。
腦袋很沉，也很混亂，像是被人倒了一大通的漿糊再攪作一團。她頭痛欲裂，望著萊希爾斯近在咫尺的麵容，明明想回答他，想跟他說話，但是嘴唇聲帶、乃至整副身體，都像是完全不聽她的使喚。
就在這時，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對她說：“殺了他。”
不。
潛意識在瘋狂抗拒這道指令。
那個聲音又說一遍：“殺了他。”
不！
內心深處咆哮著想要反抗。但身體四肢卻不受控製，仿佛已經完全擺脫她的掌控，有了自主意識。
魏薇薇神色木訥地看著萊希爾斯。
她看見自己抬起手，拔下了發間的白玉發簪，然後，毫無預兆地便深深刺入了這個男人的左胸。
悶悶一聲，是利刃撕裂血肉筋膜的聲音。
幾滴冰涼的血飛濺出來，沾到了魏薇薇的臉上。
萊希爾斯緊緊盯著她，眼神由最初的驚訝，詫異，困惑，最終歸為一片如灰的死寂。
胸口處的劇痛幾乎要將萊希爾斯硬生生撕裂，他察覺到了魏薇薇的異樣，強忍劇痛去捉她的手，然而下一瞬，紮入他胸口的白玉發簪，被她用儘全力，更深地刺了進來。
一陣輕笑忽然響起。
萊希爾斯眸色冷厲如刃，一把扣住魏薇薇的手腕，將她整個人給摟進懷裡。牢牢護好。
“嘖嘖嘖。”蘇洛肯汀慢條斯理地從暗處走來，笑道，“她竟然把你送的菩提簪子，調換成了能殺你的蘭橡木。萊希爾斯，你愛她入骨，她卻時時想殺你，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悲麼？”
萊希爾斯低眸盯著懷裡的崽子，看都不看蘇洛肯汀一眼，開口時，語氣非常冷靜：“你乾的？”
蘇洛肯汀：“沒錯，是我……”
話沒說完，一股巨大的精神力便淩空襲來，將蘇洛肯汀整個人震飛出去數米，直直便將石牆給砸得粉碎。
蘇洛肯汀重重落在地上，吐出大口血水。
鮮血染紅了雪白的長袍，也染紅了銀色的長發。蘇洛肯汀突然放肆大笑起來，眼中全是近乎癲狂的興奮：“我給她服了劇毒，她很快就要死了，你不能初擁她，也救不了她。哈哈哈哈，而且她神誌不清，萊希爾斯，你連最後跟她告個彆的機會都沒有……”
萊希爾斯臉色冷漠，輕輕替魏薇薇整理好淩亂的長發後，他將她橫抱起來。然後邁開步子，不緊不慢地朝蘇洛肯汀走去。
“你知道的，現在要想她活下，隻有唯一一個辦法。”蘇洛肯汀笑容猙獰，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你沒有第二條路。”
一陣狂笑過後，蘇洛肯汀的笑容永遠定格。
萊希爾斯溫柔地抱著他的崽子，從蘇洛肯汀身上垮了過去。順便用靴子碾碎了蘇洛肯汀銀發如雪的頭顱。
*
魏薇薇感覺自己像是被囚禁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裡——她能聽見外界的聲音，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卻無法做出任何相應的回應。
她感覺到萊希爾斯抱著她，在她耳邊柔聲說著話。
她感覺到他高挺的鼻梁緊貼著她的臉頰，與她親昵廝磨，就像是他們平時經常做的那樣。
她想回抱他，想跟他說些什麼，但是無能為力。
神思在緩慢抽離，意識在逐漸模糊，這種感覺魏薇薇並不陌生。和當初她與萊希爾斯接吻，進而開啟這個古代時空時如出一轍。
魏薇薇忽然感到驚慌而無助。
她知道，自己又要離開了。
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個念頭出現的刹那，那股禁錮住她的力量卻離奇消失了。魏薇薇心下一喜，發現自己已經手腳靈活活動自如，動了動唇正要喊萊希爾斯，卻驚訝地發現，他懷裡抱著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魏薇薇愣住。
那個女孩穿著本來穿在她身上的紅色嫁衣，閉著眼，毫無生氣地躺在萊希爾斯懷裡。而他深邃的眼赤紅一片，盯著她，眼中隻看得見她一個人。
他眼神裡刻骨的深情和眷戀，讓魏薇薇有些恍惚。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死了。現在是以一個類似靈魂或者意識體的形式，出現在了血族親王身邊。
所以他看不見她，也感覺不到她。
魏薇薇：“……”
她有點煩躁地撓了撓臉頰，心想：現在是什麼情況？怎麼莫名其妙就死掉了，還變成了一個鬼？那接下來她該乾什麼，去陰曹地府報到嗎？
正胡七八糟地思索著，忽的，周圍的場景卻忽然又發生了變化。
前一秒還在屍橫遍野的永夜神宮，下一秒出現在魏薇薇眼前的景物，卻成了一片荒蕪黑暗的世界，陰暗腐朽，寸草不生，沒有一絲一毫的光明。
魏薇薇：……？
魏薇薇懵了，左右環顧，發現這個詭異的黑暗世界居然隻有她一個人。
萊希爾斯呢？她的屍體呢？可惡啊，為什麼畫風突變成了恐怖片。
就在她驚慌失措之際，一道空靈的嗓音不知從哪兒響起，輕鬆歡快，是個女孩子的聲音，狐疑道：“欸？你怎麼跑進來了？”
魏薇薇覺得這聲音莫名耳熟，仰起脖子四下張望，沒有見到說話的人，於是問：“這是什麼地方？”
那個聲音回答：“這是親王陛下的意識世界。”
魏薇薇麵露迷茫：“什麼叫意識世界？”
“……就是隻有意識才能到達的世界。比你們平時生活的世界要高幾個維度。”那個聲音倒很耐心。
高緯度這個詞，魏薇薇勉強可以理解。她又問：“那你是誰？”
“用你們的話說，我應該是，神。”
魏薇薇費解：“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那個聲音回答：“親王陛下召喚了我，所以我來這裡替他服務。至於你嘛，你這個意識體，應該是誤打誤撞飄進來的吧。”
魏薇薇：“。”
魏薇薇繼續環顧四周：“為什麼這裡又荒涼又寒冷，連丁點的光都沒有？”
“這就是親王陛下的內心世界。”那個聲音說，“為什麼會這樣，你問他呀，我怎麼知道。”
魏薇薇：“……”
魏薇薇汗顏了，心想一問三不知，你算個什麼神啊！
魏薇薇：“你說你是神，那人人都可以召喚你嗎？”
那個聲音答道：“理論上是這樣。不過，隻有當內心的信念堅定強大到一定程度，召喚我時，我才會出現。”
魏薇薇又問：“為什麼我看不見你？你就隻是一個聲音嗎？”
“你想見我？”那個聲音似乎在猶豫，然後說，“好吧，你轉過身來。”
魏薇薇聞言，回轉身去。
隻見一片腐朽黑暗的荒蕪中，俏生生地站著一個纖細少女。皮膚白皙，眉眼靈動，背著雙手衝她明媚地笑著，一雙眼睛彎成天邊的月牙。
看清她的容貌，魏薇薇愕然地捂住了嘴，好一會兒才發出聲音：“你、你為什麼……長得和我一樣？”
難怪她會覺得這個“神”的聲音耳熟。因為那根本就是她的聲音。
“神是沒有具象的。”少女巧笑倩兮，“在親王陛下的意識世界裡，他信仰什麼，我就是什麼。”
“你的意思是，親王陛下信仰的是……”
突的，神緊張地豎起根食指，對魏薇薇道：“親王陛下來了，我先屏蔽你。”
話音落地，魏薇薇便感覺到自己變成了透明狀態。她能看見外界的景物，聽見外界的聲音，但外界完全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魏薇薇一陣無語，正想抗議，餘光卻看見萊希爾斯緩緩走來。
“親王陛下，很高興能見到您。”少女朝萊希爾斯綻開了一抹微笑，“請問我能為您做什麼？”
萊希爾斯說：“我要救一個人類。”
神回答：“沒有問題。請問陛下準備用什麼來交換呢？”
“隻要有朝一日能再次與她相遇，我願付出任何代價。”萊希爾斯神色平靜，“包括我的生命。”
神問他：“即使你會背負一個足以吞噬你的詛咒，即使你會承受數千年的孤獨，和永生永世沒有儘頭的思念，也心甘情願，絕不後悔？”
魏薇薇怔忡地看著這一切。
短短數秒間，她頭痛欲裂，無數記憶猶如潮水般洶湧襲來，最後無數畫麵色彩全部打翻，混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深海，隻餘下濃墨似的黑。
不要！
魏薇薇心中大慟，豆大的眼淚簌簌滾落臉龐。想阻止，但是她隻是一個意識體，根本沒有人能聽見她在說什麼。
然後，耳畔響起萊希爾斯低沉平靜的嗓音。
他在說：“心甘情願，絕不後悔。”
*
魏薇薇唰的一下睜開眼睛。
待意識逐漸歸於清明，她發現自己此刻正坐在一輛出租車上，街道兩旁行人無數，前方的路牌大字醒目：北口國際機場，前行3KM。
魏薇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淺藍色襯衣裙，背著一個白色挎包，旁邊的座位上還放著一個小型行李袋。
而她的手上，還拿著一封婚禮請柬，新娘：蔡曉晴，新郎：季驍。
魏薇薇：“……”
魏薇薇抿了抿唇，知道新一輪的循環時空又開啟了。而與過往的千千萬萬次不同的是，這一回，她發現自己竟然帶著過去所有時空的記憶。
魏薇薇看了眼前方的十字路口，然後抬起手表，平靜地默數著。
五，四，三，二，一。
一輛重型卡車不知從哪兒竄出，失控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撞了過來。
魏薇薇做了個深呼吸，淡定閉上雙眼……
良久，良久。
再次傳入她耳朵裡的聲音，格外的紳士。恭敬又溫和地笑著說道：“薇薇小姐，派爾公爵請您去一趟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