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崇都西城徐府。
大管家王仁成親自將一穿著大氅頭戴兜帽的男人迎進正堂。
“孫閣老漏液前來,可是有萬分緊急之事?”見過禮,徐茂文將人請入上座,自己在一旁坐下,問道。
孫道舟脫去大氅,周身的寒氣很快被屋裡的溫暖祛除,豐腴的臉頰也恢複了血色,待丫鬟送上熱茶後,摒退左右,屋裡隻剩下他們二人,才將今日在禦前商議之事詳細說與徐茂文聽。
隨著孫閣老的講述,徐茂文表麵上不顯,內心卻早已上下翻湧了好幾個來回。魏雲熙啊魏雲熙,終還是小瞧了她麼?莫說那些奇思妙想的點子,單是豪擲三百萬兩買一塊地皮的氣魄,放眼整個大虞,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有。
“崇都適合修建海港的地方,除了雲陽縣,就隻有戶縣。魏家在雲陽縣樹大根深,魏雲熙又被封為雲陽縣主,若是新海港定在那裡,魏家日後在商場上恐怕將無人能撼動。”孫道舟啜了口熱茶,看向徐茂文,正色道:“陛下雖然對魏雲熙的提議非常滿意,但還需與內閣和各部有司商議後才能正式下詔建港,我今夜來,就是想要你一句準話,如果你也能拿出三百萬兩銀子,我就能幫你周旋,將新港定在戶縣,並在港肆附近給你劃出一塊更大的地皮。”
徐茂文的心狠狠動搖了一下,但立刻又被他強行按穩了。四象之家,雖然號稱身家千萬兩以上,但真正行商的人都知道,除了那部分固定的壓庫現銀,其它絕大部分都壓在了田產、商鋪和貨物上麵,莫說三百兩,就是一百萬兩現銀能拿出來的都寥寥無幾。
徐家同樣拿不出來,除非違背祖製,動用錢莊的壓庫銀。可一旦動用了壓庫銀,萬一出現客人憑銀票提取大量現銀,櫃台就很可能出現兌付問題,一個弄不好就會演變成擠兌風潮。為了一個海港,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
魏雲熙敢攬下這樁瓷器活,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半個皇家人,能直接麵聖,直接在禦前說得上話。退一萬步說,就算魏雲熙在一年之內不能按期給付銀子,皇上也不會真的為難她。換成其他家,誰能
享受到這種待遇?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沒魏雲熙手裡那麼多現銀,也沒她那種直接觸天的身份優勢,這種情況下還硬著頭皮去跟她搶生意,無異於雞蛋碰石頭,自不量力。
徐茂文可不想為了孫道舟的政績搭上整個徐家。況且,他還有更穩健的計劃已經箭在弦上,此時終止委實得不償失。
徐茂文坦言自己拿不出這麼多現銀,強行拆湊唯恐會給錢莊種下隱患。
同在“四象”之列,徐家和魏家之間能相差如此之多?對於徐茂文的話,孫道舟半信半疑,但惠通錢莊他也有參股,萬一出了什麼差池,損失銀錢倒不是最主要的,萬一暗中參股的事情被揭露出來,恐怕烏紗難保。顧忌這層擔憂,孫道舟便也沒再施壓,但態度卻明顯冷落了不少,堪堪喝完了手裡的一盞茶就離開了。
“東家,您這樣直接拒絕,恐會惹閣老不快。”大賬房馮瞻從屏風後轉出來走到門口,看著孫道舟離開的方向,眼底浮上隱隱的擔憂。老東家在世時執意將錢莊的一部分銀股轉送給尚未入閣的孫道舟,馮瞻當時就曾明確提出過異議,奈何老東家堅持己見,後來孫道舟一路高升,又進入內閣,確實給惠通錢莊謀得了不少福利。
然而,孫道舟的仕途走得越順遂,馮瞻的內心就越發不安,尤其是老東家過世後這兩年,他心底對孫道舟的忌憚越發明顯。
徐茂文將人送至大門口,又一路走回來,沒顧得上穿大氅,這會兒乍一進到溫暖的室內激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王大管家親自送上一壺新沏好的熱茶,出門時摒退了門口當值的家丁,自己遠遠守在廊外。
身上的寒氣漸漸被驅散,徐茂文的臉色卻沒有回暖。在錢莊銀股這件事上,他和馮先生的想法一致。徐家自身沒有強有力的入仕族親幫扶,用銀股拉孫道舟入夥,無異於引狼入室。誠然,錢莊因為孫道舟暗中的扶持得到了迅速發展,但也將他的胃口養得越來越大。
“一直以來孫道舟肯大開便利之門的隻有惠通錢莊,而不是徐家。”徐茂文的臉在燭光下籠罩著一層陰惻,但很快被他斂去,恢複如常的散漫,道:“請神容易送神難,時機尚未成熟,咱
們也不能操之過急。崇都新海港的事,咱們不便貿然摻和,還是按原計劃行事,孫道舟高興與否,隨他。”
馮瞻頷首,想到晚飯後得到的消息,說道:“下邊回報,說是順昌瓷行的徐掌櫃晚上在四合樓包了雅間,招待幾個外地人,聽口音,像是江陽屏津府一帶的,臨開席前他們東家也匆匆趕過來了。”
“魏雲熙也到了?”徐茂文手裡捏著茶盞下意識摩挲著。據孫道舟所說,魏雲熙應該是從宮中出來後連家也沒來得及回就直接趕往四合樓了,能讓她這麼看重的,又是屏津府的口音......
徐茂文將手中的茶盞湊近唇邊仿若喝酒似的一飲而儘,似歎息又似期待地低聲道:“終於要還擊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