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喊完,回客廳來招待老爺子。
端茶遞水,熱絡的很。
小蘇先生的本事宋林是見過的,能教出小蘇先生的老爺子,在宋林眼裡,都快成半個神仙了。
“老爺子,您怎麼來的?您要是說要來海城,這邊可以提早派人去接您的啊,這麼晚真是辛苦老爺子了。”
蘇誌賢被宋林的熱情弄的有點不太自在,問道:“請問你是?”
宋林咧嘴笑:“嗨呀,我是阿淮的經紀人,宋林,負責阿淮在娛樂圈的一切瑣事,我跟小蘇先生關係也很好的。”
老爺子打量宋林,笑嗬嗬的說:“天庭飽滿,下頷寬圓,北鬥粗眉,是個敦厚有福,聰明多智的人。”
宋林一聽老爺子這幾句話,頓時樂開了花,趕緊給老爺子添茶遞煙。
蘇誌賢笑著擺擺手,並沒有接過煙。
……
宋林坐下後,試探的問道:“老爺子連夜趕來,是因為小蘇先生父親的事吧?”
蘇誌賢的臉上笑淡下來,歎氣:“她都跟你們說了?”
宋林點頭,表情擔憂。
這時。
蘇小然驚喜的聲音從樓梯傳來,“爺爺?你怎麼來這兒啦!”
蘇誌賢抬頭,看到自家小孫女的臉,眼神頓時充滿慈愛。
她扶著象牙白的扶手,蹭蹭蹭的跑下樓,蹦得跟小鹿似的,朝蘇誌賢奔來。
宋林趕緊給蘇小然讓了旁邊的位子。
祖孫倆立刻旁若無人談起來,都是些家裡的瑣事,沒他什麼事了。
薑淮也下了樓,緩步而來。
蘇誌賢很容易就注意到薑淮。
薑家的小兒子,當真一幅好皮囊,挑不出一點錯來啊。
身材鬆竹般挺拔頎長,氣質乾淨,舉手投足更說不出的優雅矜貴。
那眉眼五官,哪怕是見多精怪們幻化的美人,蘇誌賢在心裡都讚了一句。
古時都說眉分八彩,目若朗星,便是薑淮這樣了。
見老爺子看過來,薑淮嘴角噙著笑,目光溫和,非常有禮貌的跟老人家打招呼,“蘇老先生好。”
蘇誌賢頷首,笑嗬嗬道:“薑先生,我們家小然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了。”
薑淮深眸在蘇小然身上一掠而過,笑意又深幾分:“是我受小蘇先生照顧比較多。蘇老先生還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蘇誌賢知他是小輩,也沒拒絕。
……
幾人客套之後,蘇小然抓著爺爺粗糙的手,直入主題:“爺爺是為了熏球、還有他的事情來的吧。”
蘇誌賢看看對麵的薑淮跟宋林,頓了頓,最終沒有請他們回避。
隻歎口氣,問蘇小然:“這麼多年,我都沒告訴你,怪我嗎?”
蘇小然搖頭。
她跟老爺子相依為命,血脈相承在先,後又受養育之恩,教育之情,怎麼會怪他。
她隻是問:“他真是我爸嗎?”
蘇誌賢點頭,“是。你的父親,我唯一的兒子。”
蘇小然抓著老爺子的手收緊,再問:“真是邪祟?”
老爺子沉默下來,表情是痛心,又是自責。
最後,點了頭:“是。”
聽到肯定的答案,蘇小然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她竟然輕鬆許多。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那我媽媽呢?還活著嗎?是人還是邪祟?”
蘇誌賢抬手摸摸蘇小然的頭發,“她不在了,在你出生的那天去世的。”
蘇小然蹙眉,“是……因為生我才死的嗎?”
蘇誌賢怕她想歪:“不是的。小然,這麼多年我都不願意告訴你這些,是覺得這些事情說也無益。我也沒想到你爸會突然回來,還做出這種孽障禍事。”
“現在,我就將咱們家從前的事,還有你父親是怎麼成邪入魔的,都告訴你。”
既然趕來海城,他就是打算跟蘇小然講明白所有的事。
老爺子眯眯眼,回憶起許多年前,仍覺得曆曆在目。
“你父親叫蘇無為,是我唯一的兒子,我本意是希望他能不妄為、不亂為,如今看來,這個名字,真是起錯了。”
在老爺子略沙啞的聲線中,一段多年前的往事,緩緩道來。
……
……
當年,身為陰陽先生的蘇誌賢,撫養了老友的女兒秦素,也就是蘇小然的母親。
老友因邪祟慘死,隻留下孤苦伶仃的七歲孩子。
蘇誌賢將秦素接回家裡後,跟自己兒子一起養育。
那一年,蘇無為也才八歲。
兩個孩子是青梅竹馬,在蘇家長大,十幾年的朝夕相處中,自然而然的互生情愫。
蘇無為聰明機智,秦素溫柔懂事,對於兩人的感情,蘇誌賢也樂見其成,以後就能將老友托付給他的責任,放心交給兒子。
那時候的世道,精怪頻出,與人類的關係也沒有現在和諧,許多精怪修的都是邪道,為了更快的獲得修為,經常出來作惡取人性命,甚至攪的一村都不得安寧。
蘇無為選擇成為一名屠妖人,他繼承了蘇誌賢所有的道術,再加上天資不凡,青出於藍,年紀輕輕實力就已經遠超蘇誌賢。
他手下斬過的邪妖惡鬼,數不勝數。
一時成為了最強的屠妖人,隻是提起蘇無為的名字,就能震懾一方。
隻不過,盛極必衰,蘇無為也在那時也遭受到了人生最大的挫敗。
……
在一樁案子裡,蘇無為殺了隻附在人身,吸食人腦的黃鼠狼精。
黃鼠狼這種生物,報複心極強,招惹上它們,若是沒有將債討回來,它的親族好友,子孫後代,皆會來複仇。
那時候的蘇無為,雖然實力已經強到無往不利,從入行開始從未嘗過挫折與敗績,但是卻太過年輕,缺乏曆練。
黃鼠狼精心思陰毒,更對蘇無為恨之入骨。因為無法正麵抗衡蘇無為,所以設下一個圈套,讓年輕氣盛的蘇無為錯殺了四象山中,正道修煉渡劫的一對鬆鼠精怪夫妻。
結果,正是因為這死在蘇無為手上的無辜性命,因果造化,引來天道懲罰。
五弊三缺中,蘇無為應的是“鰥、寡、孤、獨、殘”中的——鰥劫。
這劫雖是應在蘇無為身上,死的確是秦素。
那時已經臨盆期的秦素,生下蘇小然後,撒手人寰。
痛失所愛的蘇無為,自責無比,幾近成狂。
縱使他實力強橫,也沒辦法對抗天道因果,更不能逆天改命,甚至連蘇小然母親的魂魄都留不住。
秦素的死,幾乎擊垮蘇無為。
他為保陽間跟人世,斬妖除魔,曾救下性命無數,最後隻因無心之失,踏錯一步,連妻子都無法相護。
所謂的因果福德,難道就是舍身相救了天下人,卻留不住發妻一人。
蘇無為覺得天道不公,更痛恨因果,由此信仰崩塌,道心生魔。
他不再以守護陽間人世為己任,性情更是大變。
當時,蘇誌賢跟幾位老友想儘辦法,也沒辦法化解他的怨恨,道心生魔後,蘇無為也再沒有一點身為人的良善本性。
話說到這裡,蘇誌賢語氣裡已經透出深深的無力感。
宋林聽得心情無比沉重,跟著歎氣。
惋惜蘇小然母親的離世,更可惜一個道術天才墮入魔道。
薑淮羽睫清冷波動,深望蘇小然,將她眉眼完全攏入眼底。
蘇小然除了臉有些白之外,情緒平靜的過分,若不是薑淮察覺到她手指微攥,幾乎以為她真的毫無反應。
蘇誌賢緩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即便是蘇無為道心生魔時,蘇誌賢也沒想過放棄他。而讓蘇誌賢跟兒子徹底決裂的,是在蘇小然一歲時發生的事。
那時候,蘇誌賢發現他在研究造畜之術。
宋林心生疑惑,聽不懂這個詞:“什麼是造畜?”
蘇誌賢臉色登時難看,沒有開口。
反而是蘇小然,輕聲解釋:“這是一種傳聞中極其惡毒的術法,把剛殺死的狗、猴,或者其他動物的皮,趁熱剝下,混著血,然後用術法裹在小孩子的身上,使之合二為一,就可以人變成畜生動物,即為造畜。”
“什麼!!”宋林表情大變,說不出是覺得毛骨悚然,還是覺得殘忍惡心,“怎麼,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東西?”
蘇小然說:“這種陰邪之術,原本隻是古時候的傳聞而已。”
蘇誌賢痛心道:“可是,無為他卻在認真研究。從那是時候起,我就知道那個人,已經不再是我的兒子,而是邪祟。”
蘇老爺子看著懵懂不知事、咿呀學語的小孫女。
再看看徹底失去人性的蘇無為,下定決心跟程家老爺子聯手,誅殺惡相已生的兒子。
隻不過,蘇無為本就是道術天才,入魔之後,實力更是大增,兩個老夥計拚儘全力,也沒能將他斬殺。
蘇無為重傷,殘留著一口氣逃走。
一晃十七年,他再沒有出現過,銷聲匿跡。
早十年前,蘇誌賢總帶著蘇小然去出業務,也是為了四處打探蘇無為的蹤跡,隻是遍尋無果罷了。
後來,蘇小然記事起,蘇誌賢就安定下來,教授蘇小然道術、給她淬身淬血,也是想讓她以後有自保的能力。
蘇誌賢終於將所有的前塵過往都講了出來,也長長舒了口氣。
蘇小然安靜了幾秒,忽然問:“他研究的造畜之術,是想用在誰身上?”
她的聲線,涼涼淡淡的,聽不出任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