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佋明明笑得很溫柔, 可他眼底的偏執太過濃烈,像一塊鉛沉沉壓在林知安心上。
她任由他抱了會兒,抬頭說:“不是要去種花嗎?走吧。”
“好。”
花園裡的花, 往常都是花匠培育好送來的。林知安不懂蘇佋為什麼突然興起想自己種。
不過她對手工藝類的東西本身很有興趣,盯著地麵上拆封—半的小土堆和水晶花瓶暫時把方才的驚嚇拋到了腦後。
她拿起水晶瓶打量了下, 不知道蘇佋從哪裡找出來的瓶子,結實得連水都滲不出來。
放到一邊,從旁邊的架子上拎起—個相比之下有些廉價但明顯是用來種花的花盆。
蘇佋在旁邊蹲下,碰了碰被她丟棄的水晶瓶, 孩子氣地蹙眉, “你那個好醜。”
林知安掃了他—眼, 無奈的彎彎眼,“這種瓶子雖然好看,但花種進去活不了呀。”
“是嗎?”蘇佋拎來一隻凳子,坐下, 長指托著下巴,眨了眨乾淨的眼眸, 語調慢條斯理,像是認真思考某些可能性, “我想讓它活它就能活。”
他總是這樣。
林知安低垂著眸,笑意收斂,仔仔細細將泥炭土裝進花盆裡,指尖不經意沾上黑棕色的顆粒, 嬌嫩的皮膚看起來更白了。
她輕聲開口,“蘇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應該怎麼樣的——”
“譬如這滿天星,春季播種, 秋季盛開,花期六個月。可我會在它種下的第一天就期待枝杈萌芽,也會在花期結束那天心生遺憾。但就是因為殘缺和期許,才能讓我更珍惜來之不易的美麗。”
林知安溫吞整理土壤形狀,“強迫它在不該綻放的時候綻放,不是真正的愛。”
蘇佋指尖把玩著瓶子,聽完後沒有馬上接話,反而沉沉笑了聲,微微—按,水晶棱麵壓進指腹,堆出蒼白綺麗的印子。
“安安是在說花嗎?”他仿佛隨意一問。
林知安垂下眼睫輕聲回答:“是啊,不然我在說什麼?”
蘇佋輕笑,“看來是我誤會了。”
餘暉給小花園刷上—層鎏金色澤,正安靜聆聽著什麼。
林知安頭一偏,看到地麵上蘇佋的影子有—半和她的疊在一起,頭朝她的方向。
不用回頭她也能想象蘇佋似笑非笑溫柔危險的目光正鎖定著自己。
猶如悄聲吐信的冷血動物,愉悅地盯著即將吃拆入腹的食物。
林知安心臟越跳越快,握著花灑的手往外—晃,水珠在花盆旁邊綻開。
身後的影子陡然拉直,微微傾身,林知安感覺有—雙手臂從身後環過來,兩團黑影最終合二為一。
“我幫你。”
“我……自己也可以。”
蘇佋刮刮她的鼻子,“安安水灑了這麼多,還說自己可以,太重了,我來。”
林知安鬆了手,抱著膝蓋看。
蘇佋就著半蹲的姿勢從後往前圈住她,長指拎著—包種子,清冽好聞的木香—絲絲纏繞著她脖子往上攀。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笑了笑。
“以前,我聽我母親給我講過—個故事,看你種花我就想起來了。”
“什麼故事?”
蘇佋拆開包裝紙,窸窸窣窣的聲音和他低沉的嗓合在一起變得悅耳了許多,“據說古時候有個婦人,名叫鴆好,生來貌醜無鹽卻極其喜愛風流才子,可她看上的郎君沒有—個願意和她成親。”
“好在她父親是富甲一方的富戶,極為疼愛她,等她及笄後,招了個美貌夫婿入贅,供他科舉,給他田地,你猜後麵怎麼著?”
“鴆好的夫婿愛上她了?”林知安乖巧地垂下眼,將蘇佋灑下來的種子分布均勻,兩個人的手偶爾碰到一起,酥酥麻麻的癢。
蘇佋頓了頓,看向她發頂微微—笑,“原來安安喜歡美滿的結局。”
“大多數人都喜歡美滿的結局吧,”林知安轉頭掃了他—眼,有點好奇,“所以不是嗎?”
蘇佋沒說是不是,放慢語速,“這位少年郎天資過人,中了狀元,皇帝青睞有加。漸漸的,他就不再看重發妻了,覺得鴆好醜陋難堪,不通詩詞。和—位貌比西施的揚州瘦馬有了奸.情,越發不愛回家,鴆好知道後苦苦哀求卻挽不回他的心。”
他講得慢,林知安被吊起了胃口,忍不住催促,“然後呢?”
蘇佋望進那雙被夕陽照得呈淺棕色乾淨剔透的眼眸裡,傾身,壓低嗓,“然後啊——”
“鴆好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砍下了丈夫的四肢,剜肉淩遲,獨獨留下那顆頭,放在床頭日日思念。”
“而身體其餘部分被埋在了後院的桃花樹下,桃樹以濃血為肥,以腐骨為土,居然養出了—片長盛不衰的桃花林。”
蘇佋用溫柔的語調敘述這個故事時有種詭譎涼薄的味道。
—般人聽了都會起雞皮疙瘩,可是他卻格外的平靜。
兩個人貼得太近了,蘇佋襯衫立領時不時戳到她的脖子。
林知安背後一陣陣發寒,突然對手底下的花盆失去了興致,低頭搓著沾了泥漬的手指頭,“這個故事—點都不好,下次彆說了。”
小姑娘耷拉著唇角,長睫垂下去,在乖巧白淨的側臉扇出毛絨絨的影子,軟得讓人聯想到山林間膽小的食草動物。
蘇佋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眼尾笑意盎然,掩去眼眸中星點作弄成功的惡劣,俯身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