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沐蘭湯”,用艾葉、香蒲、佩蘭煮水沐浴,驅邪氣,避五毒、驅晦祛疾。小內侍回稟說,姑娘大約是在玩水,隔著窗子都能聽到姑娘和丫鬟們嬉笑玩鬨的聲音。
於是謝澹也先去沐蘭湯去了,洗完了總覺得身上還留著艾草的香味兒。內侍回稟說姑娘請他過去吃早飯了,謝澹便換了件清爽的雨過天青色袍子,往後院去。
謝澹進去的時候,葉初正坐在桌邊等他,除了日常的粥湯糕餅,桌上還有一盤青綠小巧的竹葉粽,就隻有鴿蛋大小,纏著不同顏色的線,很是玲瓏可愛。
見謝澹進來,小姑娘歡喜地招手叫他:“哥哥,快來吃粽子。”
粽子這樣應景的東西,葉初卻不能多吃,她脾胃弱,糯米的東西容易食滯,廚房搞出這麼小巧的粽子倒是不錯。謝澹一早吃了幾口點心進宮,這會兒正餓著呢,這粽子他正好一口一個。
他沒讓丫鬟剝,卻使喚小壽星給他剝,看著小姑娘微微低頭,纖細白嫩的手指慢悠悠解開紅的黃的絲線,打開青綠的竹葉,把一個個白生生的小粽子放在他碟子裡。
“我還以為你能多睡會兒,等我回來能趕上給你做蔥花麵呢。”謝澹道。
葉初笑道:“你之前說就出去一小會兒,早早回來帶我出去玩,我就睡不住了唄。蔥花麵咱們晚上再吃,我人小,吃壽麵不著急,晚上吃才好長命百歲。”
這說法似乎還挺有道理,頗能自圓其說。
謝澹看了看她雪白的手腕,丫鬟已經按端陽習俗給她係了五彩絲線,絲線上還綴了兩個小金鈴,腰間也掛了小粽子形狀的香囊。
謝澹便示意了一下內侍,很快有人捧了一個錦盒過來。
“給你的生辰禮物。”謝澹打開錦盒,裡邊是一個八寶瓔珞的赤金項圈,葉初開心地拿起來看,謝澹便放下筷子,先幫她戴上,端詳了一下笑道:“好看。我們安安拿項圈套住了,長命百歲,一年一端午,一歲一安康。”
“哥哥也一年一端午,一歲一安康。”
葉初吃飽了,一邊叫丫鬟拿茶漱口,一邊跑去妝台前照鏡子。她今天本來就打扮得精致些,杏黃上襦配一條層層繁紗的淺紅色裙子,垂鬟上插著白玉蝴蝶釵,還戴了一朵新鮮摘下來的紅石榴花。
京城端午有佩戴石榴花的習俗,寓意平安富貴,取個好兆頭。這幅打扮十分襯她這個年紀,應景喜興,多了幾分嬌俏鮮活。
“哥哥,好不好看?”葉初張開胳膊,轉了一圈。
謝澹笑道:“我妹妹當然好看。”
他吃飽了,漱口起身,便牽著她的手出門,叫人備車。城中人多眼雜,謝澹沒騎馬,跟葉初一道坐進馬車上的軟轎。
端陽節的京城比平日又熱鬨幾分,路兩旁門前廊下都插著艾草,街上彌漫著粽葉和艾草獨有的清香。馬車經過太液池畔的路段,車馬便忽然多了起來。
太液池名為池,其實是個很大的湖,平日裡遊人也不少,然而今天似乎格外熱鬨,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女剛下了馬車,在丫鬟婆子簇擁下正在寒暄,一時間堵塞了道路。
葉初的車夫微微皺眉,勒住馬車,等前邊的馬車移開。
葉初的馬車上原本是一頂綠呢大轎,天氣漸熱,轎帷就換成了輕薄的碧色杭羅,四周掛著杏黃垂纓,駕車的是四駕一色兒的棗紅馬,隨行護衛眾多,車上卻又看不到品級的頂子和徽記。這樣一輛車,在街上便顯得與眾不同了。
一個華服少女往這邊瞧了一眼,挑眉道:“那是誰呀,馬車上還放個軟轎,居然比我們縣主還嬌氣?”
另一個少女聞言也看過來,笑道:“也不知道是誰,既然來給縣主慶生,怎麼還這般沒眼色,擺這幅派頭。”
這時前麵的馬車移開,車夫一抖韁繩,麵無表情地繼續策馬前行,隨行護衛端坐馬上,目不斜視走過去了。
幾個少女頓時有些訕訕,忍著好奇,往湖邊走去。湖邊停著一艘十分寬敞闊氣的雙層畫舫,京城貴女雲集,一時間香風滿路,很是熱鬨。
謝澹和葉初按照之前說好的出城,先去如意小莊,給母親的靈位上了香,用過午膳,在莊子裡玩了一陣子,等到午後太陽稍稍下了涼,才動身返回。
進城時落日已經西斜,西邊天際泛起一抹紅暈,馬車原路返回,穿過道路兩旁的樓閣店鋪,停在一處臨湖的酒樓門口。
常順下了馬,一溜小跑到馬車前稟道:“大人,姑娘,此處就是京城有名的饌玉樓,可以觀景、聽戲,裡頭也算乾淨雅致,菜式偏於南方口味,精致滋補,不同於京城的濃油赤醬。按照大人的吩咐,奴婢已叫人包下了二樓。”
謝澹從馬車上下來,隨手給葉初頭上罩了個帷帽,遮住她的麵容,才扶她下車,在一眾隨行簇擁下徑直上了二樓。
掌櫃的雖然不知道來的究竟是哪位貴客,可打眼一瞅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忙殷勤地跟過來伺候,卻連雅間的門都沒進去。葉初怕生,謝澹更是不喜生人見到她,便隻叫掌櫃備菜就好,送到門口,丫鬟們試了菜,再端進去。
葉初嘗了幾樣饌玉樓的招牌菜,山珍鴛鴦燴、芙蓉翡翠羹,菜名應景好聽,味道卻也比不過他們府裡的小廚房。但坐在酒樓裡,沾一沾這人間煙火氣,看看湖景,倒也挺有意思的。
從雅間低垂的紗簾看過去,正對著樓下的戲台子,他們進來時,幾個伶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
“大人,姑娘,掌櫃的來說問您可要點戲。”春江進來稟道。
葉初轉頭就問謝澹:“哥哥,你有想聽的戲嗎?”
“沒有,你點吧。”謝澹道,“你哥忙成這樣,許久沒聽過戲了。”
“我好像也沒聽過。”葉初想了想,慢悠悠笑道,“反正我們也沒聽過,就叫他們隨便唱吧。”
今天是她生辰,謝澹怕唱些什麼悲悲切切掃興的東西,便又補上一句:“熱鬨些的就行。”
戲台上檀板輕敲,絲竹琵琶聲中伶人上了台。葉初側坐在塌上,饒有興致地靠著欄杆,透過薄紗簾子聽得還挺有趣。聽了會兒,大約聽明白了,就是講了一個英雄美人的故事。
說的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幼年時偶然幫助過一位軍戶家的少年,少年郎愛上了小姐,便立誌要建立功勳,等他發達了就來求娶小姐。若乾年後少年郎在軍中立了戰功,當了將軍,就壯著膽子去小姐府上求親。小姐慧眼識珠,在眾多求親的王孫公子裡頭獨獨選中了他,不嫌他出身貧賤,委身下嫁與他,少年郎抱得佳人歸。最終少年郎不負小姐的厚愛,戰功赫赫,一路拜將封侯,小姐也當上了誥命夫人。
唱了沒幾句,謝澹聽著戲文眸光微變。他瞧了瞧身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小壽星,手指微輕輕敲了兩下桌麵,卻沒做聲。
等戲台上小姐當上誥命夫人、一片花好月圓的大結局時,謝澹放下茶盞,冷冷地瞥了常順一眼,目光中劃過一抹陰沉。
常順頓時頭皮一緊,卻又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戲唱得不是挺喜興的嗎,難不成主子嫌這樣英雄美人的故事不該給姑娘聽?
常順正在驚疑間,台下爆發出一片叫好聲。一邊叫好,一邊有人大聲道:“你們可知道,這唱的,就是當朝唯一的異姓王——忠王爺和他發妻的伉儷故事。可惜紅顏薄命,那位夫人早年間就病死了,忠王爺用情至深,竟然立誓今生不再續娶,可歌可歎,忠王妃的位子至今還空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