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覺這才看清她周身狼狽，想來是猜出背後緣由，忍不住歎了口氣，親自過來扶著黛玉在蒲團上坐下。
“生死有命，施主著相了。”
“是小女愚笨，不懂萬事皆空的道理。”黛玉苦笑一聲，淚珠又在眼眶裡聚集起來。“娘親逝世時，大師也是這般說，可小女終究沒有慧根，怎麼都做不到泰然處之。”
“也許這次和娘親不同，爹爹他還有時間，我信他能挺過來，能繼續陪著我。”
少女眼裡的希冀越放越大，似乎要在空氣裡灼燒起來。空覺準備好的說辭不忍再用，隻好從桌上拿起茶壺，為黛玉添了杯茶。
“施主膝上的傷，怕是不輕，小寺有一味花露丸，治外傷頗有效用，還請施主笑納。”
“多謝大師。”黛玉接過茶盞放在石案上，起身再次屈膝行禮。“小女明白大師今次相邀所為何事，也記得那年大師對小女的忠告，如今小女年歲雖長了些，可答案依舊不變。”
似乎是料到黛玉會這麼回答，空覺大師沒再說什麼，隻是微微一笑，又垂目念了聲佛號。
等人離開時，他才抬首看向她的背影，口中自言自語：“是個至情至性的好孩子，隻可惜情深不壽……”
從禪院出來，又要經過大雄寶殿，路過佛像金身時，黛玉情不自禁回看了一眼。它們都還是方才那個樣子，可不知怎的，這會卻平白讓人覺得，諸尊佛像慈眉善目的近乎無情。
回程的路上依舊是坐馬車，林全在前麵趕車，因著黛玉一身的傷痛，白鶴和青雀也都坐在車裡，一左一右供她依靠。
揚州城依舊和往年一樣熱鬨，各種叫賣聲，孩子的嬉戲聲，學堂裡的讀書聲，甚至是牛羊的嚎叫聲，透過車壁，一股腦鑽進黛玉的耳朵裡。
黛玉本在閉目養神，可身上的痛楚卻激的她躁鬱難當，隻好睜開眼睛悄悄拉開簾子，準備瞧瞧外麵，用來轉移一下心神。
街上店鋪、酒肆林立，行人多如牛毛，路邊的攤位也十分熱鬨。可黛玉的目光，還是被不遠處的一家商鋪吸引了去。
相較於其他店鋪，那家店門口的人尤其的多。其中大部分都是姑娘家，有零星幾個男人摻雜其中，還多是小廝家丁打扮。
待馬車駛近時，她才看見鋪子門上掛著“滿庭芳”的牌匾，怪道門口幾乎全是女子。
“原來如此。”
外頭駕車的林全察覺到黛玉的動靜，扭身衝著車裡解釋，說話的語氣裡不自覺帶出一份自豪。
“姑娘還不知道吧，那個滿庭芳可是楚公子的鋪子，前年一開張就紅遍了整個揚州城，這還不到兩年，就在各州開了好幾家分店，就連京城也有一家呢。”
“竟是楚公子的店鋪？”車裡的青雀忍不住插起嘴來：“那楚公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沒想到還會做生意。”
“誰也想不到，就這還是他問老爺借的本錢，如今怕是已經翻了十幾番了。”
瞧林全說的那樣厲害，白鶴也忍不住加入進來：“那滿庭芳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是成衣鋪子還是賣珠寶首飾的？”
“都不是，是賣胭脂水粉的。隻是與彆家店不同，滿庭芳的胭脂多是真花造的，裡麵也沒有鉛粉之類的東西，成品不說味道好聞，對身體也無害處，所以價錢就高上一些。再者店裡還請了好多經驗豐富、技藝高超的妝娘，給那些小姐丫頭們上妝梳髻，設計適合的妝容，還會進行教學。這些新花樣彆的店可沒有，名聲自然就傳出去了。”
“妝娘？這可是頭一次聽說，改日咱們也去試試。”
青雀伸手拍了一下白鶴的胳膊，臉上神情是掩不住的興奮。下一刻，就被白鶴使了個眼色，這才想起自家姑娘近日心情不暢，實在不適合在她麵前聒噪。
卻不想黛玉此時卻沒注意她們，而是完全沉浸到自己的思緒中去了。
果然，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滿庭芳門口人頭攢動，各人臉上都是極為生動的表情，或高興，或憤怒，或渴望，或焦急。和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病骨支離的林如海相比，越發顯得生機活力。
眼前這幕，令黛玉覺得刺眼極了，很需要一個發泄的由頭，她便很沒道理地將這一切，遷怒到滿庭芳的主人身上。
隨即，林全就清楚地聽到，馬車裡傳來一聲冷笑：“奇技淫巧，玩物喪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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