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先道:“我爹本不許,我將那聖賢道理與他一說,他便應了。”
季珩道:“你阿爹是讀書人,自然要遵守夫子的教導。可你這樣迫他,豈不是叫他這個當爹的為難了?”
彥先長跪起來,晶亮的黑眸子,熠熠閃光:“三舅舅,你便把我當作普通的帳前兵即可。我父親是誰,我母親又是誰,都不重要。我不過是想上陣殺敵,讓血染刀鋒罷了。”
這孩子倒是明白,季珩被他堵的一愣。
叔裕踱步過來,笑道:“你先起來。”
彥先應聲而起,他隻比叔裕矮幾寸,兩個人幾乎視線相平。
“你一邊喊著‘三舅舅’,一邊要你三舅舅不給你特殊待遇,”叔裕輕輕在他肩頭捶了一拳,笑道:“你倒是會想好事!”
他這樣一說,彥先也跟著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笑意,撓了撓頭。
叔裕道:“行了,你彆跟著你三舅舅了,他自個兒也是第一回為將,泥菩薩過河的,你少添亂。”
少年露出幾分急色,叔裕道:“你便跟著我,反正我也有大事要做。”
季珩瞪大了眼:“二哥,你也要去南紹?”
叔裕留給他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天底下難對付的事多了,攘外安內,一個也不能少。刀光劍影,算是簡單的了。”
一宿沒睡,早上又說了這麼多話,叔裕有些疲憊。
急急回了融冬院,看咧著嘴笑出一嘴牙床的澄遠,他的心思才定了下來。
又到一年隆冬,阿芙第一次在慈恩寺過年,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冷,過兩日得叫下人多送幾個炭盆過去....
將澄遠抱在懷裡,叔裕的思緒又飄去遠方。
如今已有一個多月沒去找過她,空間可算留夠了吧?
正好這一趟要下江南,可以將她一塊帶上。
江南美景,與美人共賞,那才叫一個妙字。
叔裕這樣想著,簡直是渾身舒暢,好像已經跟阿芙雲遊天下回來了似的。
看到周和侍立一側,叔裕鬼使神差道:“過幾日,我叫夫人把婉婉許給你,你意下如何?”
周和傻呆呆地看著叔裕,一時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聽。
叔裕笑著虛踢了他一腳:“爺問你話呢!”
周和當即跪下:“奴才不敢肖想。”
叔裕道:“你莫說些有的沒的。爺每日說這麼多客套話,若見了你還要探你的虛實,豈不是太沒意思。”
周和憋了好一會,“咚”地磕了個頭:“謝謝二爺。”
澄遠抱著叔裕的一隻大手啃個不停,不時發出傻乎乎的歡笑。
叔裕看著伏在地上的周和,不加思索地冒出一句:“婉婉她...並非是府裡的妾室。”
周和額頭觸地,眼前一片黑暗。
他細細品味著爺這一句話,好久才明白:所以,二爺並不曾碰過婉婉?
所以,二爺竟然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周和心頭一熱,又磕了一下:“奴才多謝二爺。”
說完才發現這話兒有歧義,急忙又道:“奴才是謝二爺看得起奴才,不是謝二爺....”
越說越著急,麵紅耳赤連比劃帶說。
看著周和的樣子,叔裕心頭一片輕鬆,笑道:“好了,我知道你想說的。”
澄遠咿咿呀呀的,幾乎蓋過了叔裕的聲音,叔裕忙晃晃他,他便乖乖又安靜下來,眨巴著一雙酷似阿芙的杏眼,好奇地盯著大人們的下巴,看他們發出些他小小的腦瓜還聽不懂的聲音。
周和赧然道:“其實爺不必同我說這些。能跟婉婉在一塊兒,我就心滿意足了。莫說她是伺候爺您,她就是先頭嫁過旁人,生過孩子,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總歸她還是她自個兒嘛。”
叔裕皺了皺眉,並沒很快理解周和的意思,隻是道:“是啊,光你自個兒知道這事也沒用,應當是叫旁人也知道,這樣才不會對你指指點點。隻是這事不太好說,你懂吧?”
周和也是一愣,才發現他跟叔裕是各說各話了,搖頭笑道:“二爺不必再為奴才的事費心了。”
兩人便不再說話,叔裕拿著小波浪鼓逗澄遠玩,這是他拿塊野兔皮做的,聲音格外的悶。
上個月他關在府裡沒事做,還給澄遠鑿了匹小木馬,隻待他長大些好玩。
“咱們出發前,我便叫夫人去給婉婉提這個事。順便把澄遠放去夫人娘家,也照顧的安穩些。”
周和點點頭:“爺同三爺都出去了,把小少爺留在府裡,的確是不安穩。”
叔裕想到蔓兒,牙根泛上來一股恨意:“待到這一趟回來,我定要將那惡婦千刀萬剮了!”若非她下麝香,澄遠還能有個姐姐。
桓老夫人對她那一頓暴揍實在是難解叔裕心頭之恨,他就是生性暴虐,非要看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行。
周和道:“按向夫人那邊的意思,是不想叫咱們夫人知道少爺姐姐的事兒的,向夫人意思是,不知道也好,不知道就心裡不難受。”
叔裕點頭:“依著嶽母的意思來。你叫人收拾收拾,明日我便把澄遠送去他外祖家。”
周和應聲下去了,叔裕看著他精乾的背影,腦海中回響著他的話:“....她就是先頭嫁過旁人,生過孩子,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總歸她還是她自個兒嘛。”
突然間他之前一直擔心的,怎麼跟周和說婉婉是完璧之身,怎麼跟天下人說婉婉是完璧之身,都不那麼重要,起碼對於周和來說。
叔裕感覺自己好像開悟了,有些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幾乎就能理解阿芙之前歇斯底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