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那些不同的名字對標的都是怎樣的香味,所以小心翼翼地分彆擠了一點點在掌心裡麵嗅聞著,到了後麵,他甚至開始覺得自己的鼻子已經變得遲鈍、完全無法分辨兩種不同的氣味了。
到最後,卡卡瓦夏選擇了放棄。
堅持不了的……堅持不下去了,他已經徹底暈暈乎乎了。
總之……隻要將自己身上的番茄味和血腥味清洗乾淨,應該就可以了,對嗎?
他很認真地開始清洗自己,等從浴缸裡出來的時候,皮膚都已經在蒸汽和熱水的影響下泛紅了。
但這也並不是因為他覺得已經差不多了,而是因為管家ai在門外發出了彬彬有禮的聲音:“卡卡瓦夏先生,現在檢測到您已經在浴室中逗留了四十五分鐘,連續長時間沐浴不利於人體健康,為了您的安全著想,您可以等到明日再繼續這項放鬆身心的活動。”
卡卡瓦夏的臉頰又一次紅了起來——在被蒸汽蒸騰得發紅的基礎上,更紅了一點。
他快速衝乾淨了頭頂和皮膚上的泡沫,簡單擦了擦頭發後從浴室中走出來。
已經為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的客房中,被褥掀起了一個角,床頭放著一杯加了少許蜂蜜的溫水,還有兩塊餅乾。
管家ai:“按照盟主女士的意思,她希望您能先擁有一個兩到三個係統時的小憩,當然,倘若您能睡上十幾個係統時,她或許會更高興一點——不過仍有可能在您睡覺的間隙把您喊起來稍微吃點。”
“哦,當然,在此之前,卡卡瓦夏先生,請您先將頭發吹乾,濕發睡覺可能會在日後引起頭疼問題——這也是盟主女士特彆關照過的。”
卡卡瓦夏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個傀儡,在管家ai的操縱下,遵循著那些“盟主女士說”,一步一步把自己送到了床上。
這是一張他從未體驗過的柔軟床鋪,寬大到能夠讓他在上麵翻身好幾回。
枕頭也很柔軟,可以讓腦袋陷下去,像是……雲。
卡卡瓦夏一開始真的沒想睡的。
但是他的身體的確是太累了——上一次如此安眠是在什麼時候的事情?仿佛是姐姐還會在床邊給他講睡前故事的時候。
他很快沉進了沉睡之中。
或許是因為太困倦了,他甚至沒有做夢。
醒來的時候,他完全無法確定已經過去了多少個係統時,床邊的架子上有配好的衣服,他換上後從房間中走出去,沿著來時走過的走廊,轉過一處牆角,就看到了霧青正在和一個戴著寬簷帽子的粉色長發女士交談。
兩人對話的內容隱約可聞。
“啊,好瘟啊,怎麼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這家夥就和蒼蠅似的英魂不散了呢,明明我都已經和戰略投資部簽約了,他還能硬生生梗過來插一腳。”
“……是啊……一個天大的麻煩,市場開拓部和戰略投資部一直矛盾重重,奧斯瓦爾多肯定會想要進來分一杯羹的,偏偏技術研發部的亞婆離不知怎麼的也感興趣了,所以博識學會估計也會在這裡頭摻合上點兒。依我看,對艾吉哈佐的資源感興趣是假,對你感興趣才是真。”
粉色長發的女士說。
“哦對了,提醒你一下,朋友,你身邊的這位茨岡尼亞埃維金朋友,他和市場開拓部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可是有深仇大恨的。”
她在說這一句的時候,朝著卡卡瓦夏此時站著的位置轉過頭來:“啊,你看,他來了。整個事件的主角,獲得了一位令使完全青睞的幸運兒,【第二次卡提卡-埃維金滅族慘案】的幸存者。”
第79章
並未持有星際難民通行證的偷渡奴隸卡卡瓦夏的仇恨落在卡提卡人身上。
但是脫離了這個身份的卡卡瓦夏,他能夠從和市場開拓部素來看不對眼的戰略投資部那邊獲得更深一層的信息。
在卡提卡和埃維金這兩大氏族對立的背後,是市場開拓部的建議,和那假惺惺的惋惜。
而當初那些從天上下來的黑衣人,也就是那些讓埃維金人認為他們或許終於可以對卡提卡人發動複仇計劃時認定的“站在我們這邊的人”,最後促成了這一族群在沒有等到援兵時的倉皇與慘烈,這背後同樣也是市場開拓部為了達成某種私利而給出的謊言。
所以,這就是按照霧青所說的,我會在未來加入戰略投資部的原因——我知道了我的仇恨,而埃維金人有仇必報。
卡卡瓦夏心想,他的敵人原來是偌大的一個龐然巨物,他想要報仇,就必須將自己裹挾進一場原本就與雙方有關的戰鬥之中。
霧青有些不是很讚同地對翡翠看了一眼:“翡翠小姐,他才剛剛休息了沒多久,你完全可以遲一點——”
她不說話了。
雖然覺得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點美好生活未來的光明在前頭隱隱約約對對自己招手,隨即就獲知了關於那場讓他失去了家,失去了族群並流浪在其他星球上的災難是有人刻意為之的結果這件事對卡卡瓦夏來說非常殘忍,但怎麼說呢……
卡卡瓦夏本人是非常迫切地想要了解到相關信息的。
——埃維金人有仇必報,況且從砂金的言談中,她確實可以感覺到,對方深愛著他的家人。
霧青非常能夠理解。
換了她,她或許甚至在隱忍這方麵都做不到砂金那麼好,她會在獲得了歡愉令使的力量之後,去把身為始作俑者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手撕了——正如她現在每每想起曾祖父,就對魔陰身這玩意恨得咬牙切齒是一個道理。
她最後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哎。”
翡翠:“其實,我覺得你完全可以把這位幸存者一並帶進戰略投資部,你懂的,在對抗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這方麵,全宇宙不會再有另一股勢力同我們一樣又好用又能保證與你們齊心協力。”
畢竟利益永遠都是最好的篩選器,而競爭者恰恰是絕對不可能利益一致的。
翡翠甚至在離開的時候還在提醒:“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是個前無名客,開拓從來都是非常包容的,所以你們可以想一想,他身上這個‘前無名客’的名頭是怎麼冒出來的;另外,他還狂熱地信仰著琥珀王——信仰琥珀王當然不是問題,公司裡誰不信仰著琥珀王,但是一個狂熱者,還是個擴張主義者,我想你應該知道他的行事作風如何。”
那是一個會為了擴大市場、爭取更大的利益而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的家夥,和托帕那種會讓步、用儘量保全雙方利益、順便照顧被討債一方的心情那樣比較委婉的手段的債務清算專家完全不一樣。
霧青不免嘖了一聲。
怎麼說呢,也彆怪仙舟將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評價定位“對聯盟潛在危害:高”,這種人被提防是應該的。
她搖搖頭,稍稍驅散了一點兒對這位市場開拓部那資曆較淺的主管的負麵認識,轉頭問卡卡瓦夏:“剛才睡得還好嗎?”
他到底是把自己洗得多乾淨啊……睡了好長的一覺起來還能聞到頭發……還是皮膚上帶著點洗浴用品的香味,明明站得也不算太近。
霧青想到這裡,當即就覺得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更該死了。
話說……她先前開玩笑地說他身上的番茄味和血腥味有點重……應該不是影響因素之一吧?
卡卡瓦夏:“嗯,睡得很好。”
就是睡的時間有點長,睡姿也沒有很好,醒來的時候看到睡衣的紐扣被蹭開了一顆、被子也從整整齊齊的樣子被翻得擰成了一股、甚至於滿頭的頭發都翹了起來……
這些讓他覺得稍稍有些丟人。
還好那個管家ai沒有跳出來,他得以像如做賊心虛一般地將床鋪整理好,隨後將頭發強行壓了下去——靠著把他們重新打濕然後烘乾。
霧青:“那就好,然後吃飯!”
按照仙舟人的觀念,尤其是那種在丹鼎司待了幾十年把自己內內外外都熏透了味道的仙舟人來說,吃喝睡,這幾樣事情是人生最重要的環節,這幾樣全都調理好了,剩下的就是保持一個足夠優秀的心情——這樣便可以儘量延緩魔陰身的出現,當然,哪怕對於短生種來說也可以起到保護身體、延長壽命的作用。
“關於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事情,可以一邊吃一邊聊,我從小就覺得食不言寢不語特彆沒有道理。”
倒也不能算是特彆沒有道理吧,但,怎麼說呢,如果一同坐在桌邊的是朋友,如果睡在一間房間裡的是讓你很有分享欲望的優秀交談對象,有誰能夠克製得住自己說話的欲望?
沒人,根本沒人!
*
艾吉哈佐前總統府中雇傭了很多優秀的員工。
此處的優秀並不是指總統府發言人能夠怎樣在針對記者采訪的時候給出精彩紛呈的篇章,而是指,當霧青非常色彩斑斕的黑地要求廚房按照仙舟經典的做法做上一份山藥牛肉粥的時候,廚師在和她對視了片刻之後沉默著點了頭,表示這玩意自己能做,然後果真端上來了一份哪怕是金人巷中那些乾了幾百年美食的店鋪都無可指摘的粥。
山藥是最養胃的食材呢。
預算都花在怎樣享受上了,曾經的艾吉哈佐聯邦有如此蟲豸一般的總統,又怎麼可能被治理得好,又怎麼可能經濟騰飛?
但是,當然,霧青沒有解雇這位廚師。
前總統已經預付過對方這一年的薪水了,她需要做的,也就隻是享受對方提供的便利服務而已。
當然,她自己就沒有那麼養生了,身為在魔陰身發作之前身體基本不可能出問題的仙舟人,她哪怕在早上都能說“你好,麻煩給我來一份紅油串串,重麻變態辣謝謝”。
“好啦,現在我來給你講解一下情報。首先是星際和平公司,你對公司內部有什麼了解嗎?”
卡卡瓦夏搖頭。
他沒什麼機會解除這些東西的。
“啊,那看來要從頭開始講起。”
霧青從手機上搜索出了一個星際和平公司招聘的宣傳廣告,播放給砂金看,一邊播放一邊暫停,在暫停期間補充進一些信息。
“……這就是奧斯瓦爾多·施耐德,以及他的死對頭,當前來說,也算是我的上級,鑽石的一些資料——嗯,還有博識學會,他們看起來是獨立的機構,但是早在很多個琥珀紀之前就已經被公司的資金控製得差不多了,現在實際上的掌權人是亞婆離女士……說起來,這些信息中的不少還是未來的你告訴我的。”
霧青很微妙地感覺到了一點兒“輪回”的既視感。
卡卡瓦夏問:“他想要在艾吉哈佐聯盟獲得什麼?”
霧青:“市場,市場開拓部嘛,想要的當然是將更大的市場連接進公司的版圖——順便,他們會希望這兒的盟主能夠放出更大的權力給他們,好讓他們將艾吉哈佐聯盟改造成公司運行網絡上的一個節點,就像是一座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嗯,不要奇怪——公司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哪怕是戰略投資部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因為公司整體是一條心的,公司追逐更大的利益。”
她歎了口氣:“所以說……我一直在想,如果沒有市場開拓部和你族裔之間的深仇血恨的話,或許你還是從公司辭職,來仙舟上當魔芋爽工作室的官方對外交流窗口會更好一點。”
事實上,她也不是頭一次發出這樣的邀請了,魔芋爽工作室確實在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需要同外界更多方麵的人進行接觸溝通。
但是,說白了一群宅男宅女,一群滿腦子都是遊戲怎麼做才能更好玩,老公老婆們的建模要怎樣才能更細致,全息世界要怎樣才算更真實的宅男宅女,想要他們中出現那種能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把每個能夠達成合作的和不能夠達成合作但是最好不要得罪的方麵安撫得穩穩妥妥的人才實在是有點兒天方夜譚。
砂金是很好的人選——他看起來也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心動,所以要是能把人拐過來該多好啊,她雖然給不起公司那麼高規格的工資,但是魔芋爽工作室的薪水也是不低的好吧!
卡卡瓦夏也想明白了這個先前困擾了他一段時間的問題。
未來的他不去魔芋爽工作室並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不能。
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霧青:“他的手段,會很難對付嗎?”
霧青昨天對他說,她打算利用媒體將那場“死亡迷宮”內所謂的“遊戲”宣傳出去,利用輿論徹底把那個奴隸主釘死在恥辱柱和死刑宣判上頭,然後再通過這一惡性事件將已經經過了修改的法律更好地推行下去,從而在改變艾吉哈佐文明麵貌的同時,也為戰略投資部稍微長點臉。
翡翠對她的計劃半點意見都沒有,甚至表示鑽石在接到報告之後一定會很開心——鍋讓假麵愚者來背,而假麵愚者在顛覆了這裡的政權之後由星際和平公司挑起艾吉哈佐聯盟大梁的這麼一整套流程,屬於是為公司贏回了麵子和裡子。
相比起托帕在雅利洛六號上的表現,霧青這會兒可謂是真真正正的贏麻了。
“如果你不是個歡愉令使,或許這會兒就得有人退休。”翡翠的原話是這樣的。
她甚至支持霧青去和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搶市場開拓部主管這一職位。
“反正,你肯定會做得比那家夥講人情,不是嗎?”
——說回到卡卡瓦夏身上,他從霧青那一係列的安排中看出了輿論和政治正確在如今的泛星際平台上能夠起到的強大作用,於是他當即開始活學活用。
“我的埃維金身份是否能夠成為你和他對峙的一個棋子?”
霧青搖搖頭:“這些公司內部鬥爭問題上的細節,我是不了解的,主要是沒什麼興趣,所以未來的你就沒有告訴我。”
她咬了一口紅油串串,軟嫩的雞肉和脆爽的竹筍一同斷開,不得不說,優秀的大廚就是優秀的大廚,雖然不怎麼了解紅油串串,但是他甚至在紅油的基礎上弄出了曜青仙舟的特色菜肴之一缽缽雞:“其實呢……嚴格來說,這件事其實本來也用不著我。”
在卡卡瓦夏短暫露出的迷茫表情中,她說:
“你知道嗎?其實就算沒有我出現在這會兒,你也成功坑了他一把,而且坑了個大的。”
砂金也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尤其是這些過去——詳詳細細地全部說出來,平常根本遇不到需要這樣做的時候。
所以,她所知道的也就是個大概:艾吉哈佐砂金案。
這一場案件促成了他成功走進公司的視線,也讓他有了真正向奧斯瓦爾多·施耐德複仇的機會——他不僅僅在這場案子裡麵刷了市場開拓部和博識學會一把,甚至還將自己抬到了更高處。
總之就是非常厲害。
但是細節,關於當時的卡卡瓦夏在每一個環節都做了些什麼,這就是霧青所不知道的了。
“所以,現在其實應該是由我來問你——卡卡瓦夏,如果現在你剛剛殺死了那個奴隸主,但此時的法律完全不站在你這一邊,你成了個殺人犯,而你需要逃避死刑,這時候你恰好知道,市場開拓部和博識學會來到了艾吉哈佐,你並不知道他們想要在這裡做些什麼,你會怎麼做?”
她可以從當初的卡卡瓦夏的想法中找到可以參考的地方,然後……
反正也是為了避免沒有走到主線,沒能讓那一縷同諧的音韻從他的靈魂中飄出來嘛。
“公司是存護的信仰者,而存護的信仰者,最核心的訴求就是築牆吧。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先前來這裡的那位女士也說了,市場開拓部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是一位存護的狂熱信徒。想來,他對於築牆這件事會有更為深刻的認知。”
卡卡瓦夏隻反應了很短的時間就抓住了最根本的那一點。
“想來對於公司來說,獻給琥珀王的築牆材料是比一切都更為重要的。”
卡卡瓦夏:“我應該會欺騙他們說,在艾吉哈佐的黃沙中埋藏著什麼很優質的建築材料吧,嗯……我想,或許現在已經隕落了的繁育星神,沙皇殘骸,或許就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霧青:“那麼,如果說我們可以利用我們現在已有的資源,更好地坑一把那個奧斯瓦爾多·施耐德,你還打算用這個方案嗎?”
卡卡瓦夏:“身份不同,選擇的方法肯定有所不同,但是最終的目的,我想應該已經不用變了。”
霧青打了個響指:“行啊,那我們現在的根本目的就有兩個了。”
一個是整治艾吉哈佐聯盟多年來的不正風氣,引導這個星係走向正常、自強的發展道路,順便在這個過程中,把那個奴隸主當成殺雞儆猴的那隻雞,送上刑場。
二,就是好好給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整個活。
霧青想起了什麼來,若有所思:“說起來,你當初好像就是因為艾吉哈佐砂金案,被酒館發出了邀請來著。”
差一點,她就要和卡卡瓦夏變成同一條命途上的命途行者了。
“不錯不錯,獲得了酒館的認可,也就意味著,這一次在給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那個老頭子整活的時候,其實也不是不能把假麵愚者叫上——你知道嗎?我在政變的時候,那可是對著整個星網宣稱了這起政變是由假麵愚者負責的,那群看熱鬨不嫌事大,自己變成了樂子反而更開心的家夥這會兒指不定怎麼愛死我了。”
霧青得意洋洋地宣布她走了一步絕妙的好棋,雖然,在走這步棋的時候她其實完全是屬於靈機一動。
“總之,如果不夠逼真,我現在就可以邀請假麵愚者來配合這場演出。”
或許是因為令使在被星神賜予了力量之後,會逐漸因為那些強大的力量而更朝著命途靠近、行事風格等都會逐漸朝著星神那邊靠攏,現在的霧青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假麵愚者,一點兒都做不得假。
她摩拳擦掌:“天啊,一想到能有這樣一出好戲看,我就激動得按捺不住我自己。”
卡卡瓦夏:“……”
他能夠感覺到霧青是真的興奮了。
她原來喜歡這些,青年心想,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算是將這些記錄了下來還是如何。
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記住這些。
就像是……他現在仍然記得,姐姐最喜歡在夜幕降臨,沙漠中的溫度已經沒有那麼高了之後,坐在那些尚且留著餘溫的石頭上,緩慢地感受著溫度從石頭逐漸滲透到皮膚中來。
然後他聽到霧青問:“誒,說起來,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一趟假麵愚者的酒館?你應該成年了吧……滿十八歲就可以喝酒。”
這是卡卡瓦夏頭一次被那個他先前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的世界邀請。
命途行者,那些能夠改造世界的神妙偉力,這些他先前都是從彆人口中聽說的——而現在,那隻鱗片爪之外的神秘,正在向他遞出邀請。
卡卡瓦夏根本就沒有糾結猶豫,他點頭:“我去的。”
他很是向往更強大的力量,也覺得自己或許……
應該距離她更近一點。
至少應該向著這個方向靠近。
“不過,我們去酒館是要做什麼呢?”
碗裡的粥已經不那麼燙了,煮得很爛,幾乎變成了泥的山藥貼著咽喉往下咽去,很鮮美,卡卡瓦夏非常認真地嘗著這些味道。
霧青:“我們去招聘。”
卡卡瓦夏:“……啊?”
霧青:“招聘誌同道合的假麵愚者,放心,我猜願意應聘的還不少呢——畢竟,這大概能成為這一整個琥珀紀最刺激也最有樂子的一場表演了!”
*
“聽說了嗎?最近有一款超刺激的遊戲上線了!”
“當然!臥槽,那麼熱門的一個遊戲我能不知道?艾普瑟隆的超級巨星好幾個都代言了這款遊戲,據說之後還會出相關的電影!”
“排麵真大啊——不過這款遊戲確實好玩誒,真的刺激,和其他的大逃殺遊戲比起來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
“那肯定啊,這款遊戲從全息實現技術上就比以前的遊戲有了太多突破了,怎麼可能還和那些古早遊戲是一個檔次的東西——這也太掉分了。”
“也對,哎呀,總之我昨天匹配了一把,那是真的刺激,被人繞後也是真的恐怖臥槽,你是不知道,我一轉頭就看到背後有個家夥,拿著一把高能粒子槍,槍口頂著我的背——這誰受得了,我差點兒就要嚇死在那兒!”
“所以呢?你死了?給彆人貢獻了一顆人頭?”
“……是的,但是我後來就開著多地形全通過裝甲車過去了,朋友!我回去和那個用高能粒子槍射了我的家夥對狙了——這麼跟你說吧,要開鏡、射程遠、一發死,毫無疑問,它肯定是個狙。”
“……好的,它大概確實是個狙。”
“我一狙就把他所在的那片山頭給炸了朋友,真的,爽得一匹啊。”
這是發生在卡卡瓦夏從“死亡迷宮”中出來一個星期之後的事情。
一款全新的遊戲登錄了星網平台,隨即製造了一些……血雨腥風。
這是一款大逃殺類的遊戲,在崎嶇不平的、各種意義上非常模擬現實的地形圖上,撿裝備、和隊友配合,同敵方作戰,直到一方獲得勝利——當然,按照遊戲發行方,也就是艾吉哈佐聯盟遊戲研發部門的說法,這不過是大逃殺係列中的第一部。
艾吉哈佐聯邦遭遇政變,在假麵愚者的出手乾預下後變成了艾吉哈佐聯盟,而隨後,新出任的聯盟盟主新官上任三把火地進行了一些大刀闊斧的改革,不僅出台了一些新的法令,甚至還將一些庭審場麵對全星網進行了直播。
其中最震驚星網的就是一名奴隸主,多年來他已經通過讓奴隸們自相殘殺的方式導致了幾千名奴隸的死亡。
他最終被判處了死刑,並且立即執行。
這一雷厲風行的行為直接引發了那些來自“更文明”的星球上的觀眾們的“引發舒適”這樣的評論,但也因為絲毫不近人情的冷酷而引來了一些人的反對、聲討。
針對這些話題的熱議,很快為艾吉哈佐聯盟在星網上又帶起了一波熱度。
而霧青就是趁著這個熱度躥出來的。
——為了聯盟的未來,為了人權的執行不被破壞,盟主她決定靠著製作遊戲來賺錢養聯盟啦!
在所有人都被這樣的操作閃得腰都斷了的時候,霧青拿出來的遊戲……竟然意外的還挺能打的。
在這個地圖上,你可以體驗到最為真實的一線戰鬥,和隊友的配合也如真正的戰爭一般,敵人冷酷無情,會用一切恐怖的武器來摧毀你。
你需要維護你的榮譽,和你的戰友們一同堅強地幸存到最後。
但這遊戲絕對不隻是對於現代戰術的了解的表現,以及個人技術水平勇武的表演場,因為這個遊戲的自由度甚至可以讓人在裡麵當老六。
卡卡瓦夏就親眼看見了霧青在遊戲中靠著隨即射下已經眼看著就要失控的我方飛船,通過讓飛船跌落在敵方陣營中,從而製造出更大的連環爆炸。
她真的是那種……能一邊在隊友頻道裡麵高呼“xx醬”,一邊真的毫不留情的把對方變成一坨肉醬的那種人。
當然了,考慮到隊友都是能夠在陣地後方複活的,所以被隊友點殺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甚至於互相之間還能客氣地寒暄上一句“如果下次你也需要有人幫你犧牲的話,我願意幫你”。
《氣氛何其和諧》
於是卡卡瓦夏覺得自己也可以。
他在上飛機,準備去地方上空轟炸一輪之前,就轉頭對霧青說:“我會找一個最好的位置的。”
霧青知道,他大概是盯上敵方火藥庫了。
就,“犧牲”一下。
反正在遊戲裡也不存在真正的死亡。
這種一本萬利的事情乾起來真的一點兒心理壓力都沒有,卡卡瓦夏非常輕鬆地想。
然後他就被霧青從梯子上往下拽了一級,身形搖搖晃晃,好在最後還是站住了。
卡卡瓦夏:“……”
雖然霧青一個字都沒說,但是他也能夠從對方的臉上看明白她心裡所想。
全息遊戲的優勢就在這裡:隻要玩家之間沒有開麵部保護係統,就能夠看到對方真實的麵容,而且不管開沒開,總之肌肉的每一點動作、臉部的每一個最微小的表情,都能被非常詳實地記錄下來。
卡卡瓦夏:“……我保證活著回來。”
他看著敵方營地的方向,輕聲說:“如果以前的埃維金人也能有這樣的武器該多好,我們至少可以反抗卡提卡人。”
他並不恐懼戰爭,甚至於他其實完全不介意參與其中——以報仇的形式。
另一邊,一個來自仙舟聯盟,據對方自己說似乎是來自曜青仙舟的青年開著戰地摩托扛著RPG就衝了出去,速度過快,一騎絕塵,以至於摩托都拉出了一道長長的虛影。
他一邊衝出去,朝著正麵戰場第一線突去,一邊口中高喊著:“不要問抵抗的意義是什麼,抵抗本身就是意義!”
霧青伸手在卡卡瓦夏的肩膀上拍了拍。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
原本應該隻是到這遊戲裡來評估上一局的翡翠現在已經是開了第三把了。
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遊戲中的刺激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她的現實生活畢竟要比遊戲中的刺激太多——那種生與死邊緣的感覺,可比這種可能會有人繞到你身後來給你一發要真實也緊迫得多。
甚至於,掛在她身上的責任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生命,還是她手下所有人的生命。
但是她發現這款遊戲仍然對她有著相當的吸引力。
一些在現實中做不了的事情可以在遊戲裡用發泄的方式做出來。
哪怕是公司高管,也有很多事情是做不得的;而在現實生活中,總有那麼一些蠢貨是必須咬咬牙勉強忍耐下來的。
翡翠乾脆利落地一槍掃了一整個空投小組。
“這遊戲不錯,仿真程度以及全息技術都已經做到了全麵領先星際和平娛樂推出來的那幾款遊戲——回去好好和那幾個家夥說說,他們是一群廢物嗎?那麼大的一個團隊做遊戲,做上半年八個月的,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假麵愚者一個星期的工作。”
*
卡卡瓦夏會玩著玩著覺得自己感興趣上了的遊戲並不一定是什麼很厲害的遊戲。
但是,能夠讓翡翠都在玩了一局之後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再來一局的遊戲,絕對不會是什麼很壞的遊戲。
這款遊戲仍然沒有正式上線的名字,霧青將其命名為《代號:艾吉哈佐》。
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自己,這裡,隻不過是一片記憶的空間。
而她現在在這裡測試的這些遊戲,每一款都是要放到現實中去複刻的。
所以,現在都還是在測試版!
測試版嘛,當然要用《代號:xx》來命名啦。
當然,對著官方的采訪,她仍然會一本正經地說:“是這樣的,我希望,艾吉哈佐聯盟,屬於我們的聯盟,能夠在這款遊戲帶來的熱度和資金的幫助下越走越好——這是一款經過魔改的,但確實記錄了我們這個文明曾經不好的一麵的遊戲,我們需要銘記不光輝的曆史,這樣才能知恥而後勇;這也是一份送給艾吉哈佐的禮物,是我們想要給全世界看到的形象——當然,並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一個劃時代的、能夠讓所有熱愛遊戲的人感到震驚的,遊戲之都。”
這種話,從一個素人盟主口中說出來,本身就已經足夠令人泣涕如雨,淚下沾襟了。
而當這位素人盟主還是個假麵愚者的時候——這就更多了一種浪子回頭的美感。
營銷,都可以營銷,來來回回全都是可以上頭條的標題。於是,不僅僅是艾吉哈佐聯盟,就連那些其實隻是跟風,甚至還沒有恰上商單的營銷號都在這個過程中吃上了非常舒爽的一頓熱度。
一時間,情形就好像是在魔芋爽工作室剛剛橫空出世那會兒——甚至因為這個平台是泛星係的,所以這一次的熱度甚至比起魔芋爽工作室那會兒還要更爆炸上幾倍。
霧青在鼓掌聲和歡呼聲中對著台下所有人鞠躬,一點兒都不客氣地接下了所有的盛名。
不得不說——哪怕是翡翠和她手下那一群最是擅長運營的公司員工都不得不承認,這位假麵愚者是個天生的網紅聖體,做遊戲的天才,就算沒有了歡愉令使的這層力量,她仍然可以在曆史上輕輕鬆鬆地留下自己的名字。
怎麼說呢……
戰略投資部算是挖到寶了。
……好吧,也不能說是真的挖到寶了,畢竟所有的假麵愚者身上都常年處於一種可靠與不可靠的疊加態,若非觀察,絕無塌縮的可能。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應該說是戰略投資部撿到鬼了。
不過,這位鬼才自己大概是沒覺得自己有多麼厲害的。
在帶著砂金去了一趟酒館,在所有假麵愚者們“天啊,你怎麼會把尚且不是命途行者的人帶到我們歡愉的聖地來,你簡直就是在倒反天罡”的時候不鹹不淡地來了句“說得好像酒館什麼時候有什麼規矩了似的,就算有規矩了,假麵愚者的規矩不應該是所有的規矩都不是規矩嗎”之後,霧青憑借著自己對於“未來”的了解,愉快地從所有在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經過——當然,相關起因其實所有的假麵愚者,除了那些先前有事把自己關在了某個與世隔絕的角落中的,其他都已經從星網上獲知了那假麵愚者宣稱為本次事件負責的政變,也算是有所了解——並且對之後的事情很有興趣的家夥們中挑選了幾個出來。
卡卡瓦夏頭一次真正見到了什麼叫萬眾一心:
在霧青發出了“我們一起去坑星際和平公司市場開拓部的那個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和博識學會吧”的邀請之後,整個酒館之中,每一個人,是真的,每一個人,全都興奮地舉起了手。
歡呼聲、口哨聲不絕於耳;拍手的,揮臂的,全都是隻怕自己不被叫到,參與不了這場絕對是能夠被寫進曆史書中級彆的歡愉大戲。
這要是沒能參加,到時候肯定少不了一頓酒館80,單單被一頓尬舞之後指著鼻子說“猜猜是誰沒有去那場超酷的惡作劇”也就算了,不能指著彆人的鼻子來上這樣一通尬舞才是讓他們最失望的啊!
於是,現在,一支對於霧青來說熟悉而又陌生的團隊,聚集在了卡卡瓦夏身邊。
成員:花火、鐘珊、因為貝洛伯格暫時還沒什麼事情所以還就挺閒的桑博,以及一眾表示如果今天不入選就乾脆一頭磕死在酒館裡算了的假麵愚者們。
浩浩蕩蕩,哪怕是用卡卡瓦夏那聰明的腦袋,也無法在第一時間將他們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下來。
現在,網紅聖體,遊戲鬼才霧青小姐,正式宣布相關計劃安排全都由卡卡瓦夏來負責,而她做為艾吉哈佐聯盟明麵上的盟主,此時需要做的就是去接受采訪。
她又一次站在了台前,而且是在那名奴隸主的死刑現場——因為官方保證了這場死刑會是文明的,所以它被直播了,那位衣服下頭藏著很多才剛剛被請來的豐饒命途行者治療好的、此刻仍然在幻痛著的傷口的奴隸主最終迎接來了一場安安靜靜的死亡。
霧青希望他能夠帶著那些曾經因為他而死的人的怨恨下地獄去,更希望除去卡卡瓦夏的那幾下之外共計三十四下的匕首穿刺能夠讓對方在下地獄去之後仍然記得他背負著的罪孽,好好把自己洗涮洗涮乾淨再投胎轉世——或者後者也彆有了。
“……是的,這是我們的決心,或許有人會覺得直播一個罪犯從被抓捕到受審、再到死刑的全過程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但其實這表達了我們對於改造艾吉哈佐的決心。”
“曾經被人認為是全銀河最不安全的地方這一的艾吉哈佐,在我們的堅持和努力下,一定會變得足夠安全,讓所有人都能夠放心地來到這裡,享受變得完全不一樣的艾吉哈佐——是的,沒錯,我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曾經的泛星係奴隸市場,今後的遊戲嘉年華之星,當然,這個名字確實不夠好聽了,所以以後艾吉哈佐聯盟方麵肯定還是會集思廣益,爭取給這個嘉年華樂園起一個更好、更朗朗上口的名字來吸引更多的遊客。”
“我們希望在現實中打造一個遊戲世界,對,不僅僅是普通的全息,更是遊戲愛好者的天堂聖地,在這裡你能看到感動你童年、少年、青年甚至一生,曾經引發你歡笑、流淚的所有遊戲類型。”
“……總之,歡迎大家來到艾吉哈佐。”
這當然和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沒有關係——用霧青的話來說,就是這家夥尚且不配她如此興師動眾、費儘心思。
霧青一直以來都有個夢想。
匹諾康尼的動畫片有克勞克影視樂園;另外一些星際上經典流傳的電影,公司也給這些電影的粉絲們開了個泛星係影視中心——可以在電影之外體驗電影內的美好和趣味。
那為什麼遊戲不能有呢?
為什麼魔芋爽工作室不能有這樣的一個嘉年華呢?
而在看到砂金在夢主大廳中的那個bug特彆多的沙盤上表現出的欣喜快活後,她更是確定了這樣一個嘉年華的必要:
不管在什麼年齡,人都很需要一些能夠讓他們快活起來的東西。
所以——
“讓假麵愚者來幫忙打工最大的好處就是完工速度夠快,所以,明天,嘉年華開張首日,一起去嗎?”
第80章
一個優秀的遊戲世界需要有些什麼?
霧青其實沒有怎麼思考過這個問題——至少,她沒有從更為專業的角度思考過這個問題,她隻是認認真真地想著,自己想要在這裡看到些什麼、獲得怎樣的體驗,以及,其他遊戲玩家們想要在這裡看到些什麼、獲得些什麼樣的體驗。
說白了,霧青其實也已經抓住了這個問題的核心:關鍵隻是在於要怎樣讓人獲得快樂。
而這個問題就很簡單了。
她知道自己這種資深遊戲玩家想要的是什麼,另外那些假麵愚者樂子人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公司能夠給出非常專業的調研,靠著技術實現對於絕大多數人想法的精準把控。
而最後。
還剩下一個問題:卡卡瓦夏,他會喜歡怎樣的遊戲嘉年華。
霧青沒問他。
很顯然在加入公司之前,卡卡瓦夏碰過的遊戲數量可以四舍五入以下約等於沒有。
所以,她打算直接按照“童年圓夢計劃”這樣的規格來。
不是說小時候沒怎麼玩過遊戲嗎?
不是說從小到大始終都沒有機會、也沒有那個安全的環境來接觸遊戲嗎?
那麼今天就玩個夠吧。
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不幸的童年需要靠著一輩子來補償,霧青知道如果讓砂金自己來說的話,他絕對不會覺得自己的童年是“不幸”的,因為他在童年獲得了來自家人純粹的愛意。
但是,他確實有諸多遺憾,也有諸多恨憎。
補上,全都補上。
笑死,雖然她好像已經從“鐘表匠”那邊學到了一手不怎麼正宗的心緒表盤的利用方法,但霧青也知道,心緒表盤這東西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讓人的心情變得更好——用“鐘表匠”的原話來說,就是將被石頭老板搶走的那些好情緒全都原原本本原封不動地還給美夢小鎮的住客們。
現在她都到砂金的記憶中來了,有什麼道理不給對方補上這些缺憾的。
“嗯……我不太確定你會有多喜歡它,但是我儘量多地往裡麵塞了不同的遊戲類型,你可以一個一個地嘗試過來。”
霧青其實有一點點緊張:因為她並不知道卡卡瓦夏能不能在這嘉年華中獲得足量的快樂。
……怎麼說呢,畢竟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不是因為某人的意識是真真正正地在記憶之中逆行著,她未必會有這個興趣興師動眾地弄個遊戲嘉年華樂園星出來。
雖然也算是得償所願,但是相比起這個,霧青本人的願望還是能夠試驗更多的遊戲。
一個愛工作的遊戲製作人,就是這麼可怕。
但是不管怎麼說,嘉年華的開場日到底還是到了,哪怕是在砂金的記憶當中,時間仍然是以一種均勻的速度往前流動著的,不存在什麼這裡skip一下那裡快進一下。
什麼跳過劇情,什麼“向著星……感謝您……”,都是不存在的。
全都不存在。
逃避不了,隻能勉強打起精神,用最輕鬆的姿態站在卡卡瓦夏麵前,然後問他:“……呼,走吧,驗收成果去。看看這個項目回頭放到現實中會不會一樣受歡迎。”
後麵那句話就純粹是屬於自己給自己找借口找理由了。
霧青不太確定卡卡瓦夏有沒有發現……但他確實在聽完這句話後神情稍有變化了些。
“走吧走吧,現在已經八點鐘了,嘉年華八點半就開門了來著,雖然我們可以直接入場,但是入場之後還是要跟著其他人一起排隊的,就算有免排隊的券,免排隊的隊伍到時候肯定也會排隊——你信嗎?”
當然是相信的,畢竟,從前總統府的二樓窗戶往外看去就能看到加急從奴隸市場改過來的遊戲嘉年華樂園。
嘉年華樂園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幾乎是在天際線的位置才能看到一處入口的牆——這隻是許多各入口中的一個而已,此時,圍牆外頭烏泱烏泱地擁滿了人群,讓平日裡不怎麼好找的入口都變得格外顯眼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像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那麼多的人。
甚至於其中還有很多是從其他星係乘坐著星際航船,專門到艾吉哈佐聯盟來玩的——更遠處可以看見星際航船停泊在同樣是靠著假麵愚者的力量興建起來的港口,更多的人流正在湧入這裡。
講真的,要不是因為當初幾乎是把酒館裡的假麵愚者們進行了一網打儘的捕撈,霧青懷疑艾吉哈佐聯盟這兒甚至無法在短時間內將接待量擴容到如此地步。
“走吧,東西什麼都不用帶,飲料、吃的,這些園區裡麵都有,我可沒有學克勞克影視樂園。”
霧青下意識地就拉踩了下匹諾康尼的樂園中心——她在出發之前做關於匹諾康尼的旅遊功課時就聽說了,這兒的吃喝花銷基本上都是外頭正常價格的十倍。
匹諾康尼本身貴五倍,克勞克影視樂園推出的其實隻有包裝和食物外形不一樣的“特彆聯名款”再貴一倍,相乘起來剛剛好。
坑啊,霧青覺得必須得狠狠罵罵,家族在這方麵是真的坑,心眼太黑了。
卡卡瓦夏:“嗯,那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總是會早起一點:如果和霧青約定了在八點鐘一起用早餐的話,他就會在大約七點半的時候起床,先把現在已經沒有第一次那麼睡得亂七八糟的被子和睡衣疊整齊,然後去鏡子前頭仔仔細細地看今天有沒有把頭發睡亂。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霧青是對這些事情完全無知無曉,她每次看到卡卡瓦夏床上整齊的被褥都會以為這隻是一種良好的家教。
*
提前入園的好處,是能夠在嶄新的遊戲場館裡麵體驗到全新的設備,並且,就算操作再怎麼菜,身後也不會有不耐煩的人催促:“什麼水平啊,給我快點下來啊!”
這樣的氛圍才能夠好好玩。
對於卡卡瓦夏這種不管在哪個遊戲領域都算是新人的人來說,他從哪裡開始都行,於是霧青也沒有非常認真地做攻略,隻是在幾棟她自己都已經記不清裡麵到底是個什麼主題的建築之間短暫地猶豫了一下,隨後就讓卡卡瓦夏自己來選。
卡卡瓦夏也是盲選——走進室內之後才發現自己選擇的是街機類遊戲。
室內擺放著幾台非常經典的街機,對於每一個曾經有機會接觸過星際和平公司在二十個琥珀紀之前就開始發行的街頭遊戲機的玩家們來說都是絕對童年的回憶。
雖然遊客都還沒有入場,但是這裡已經播放起了背景音樂,嘈雜的人聲和很有年代感的遊戲音效交織在一起,讓這裡那強烈的年代感又一次加劇了。
對於霧青來說也不例外,這東西甚至對於她來說都是一款“我小時候就在玩這個”。
於是她也來了興趣:“試試看《無名英雄》吧,我也好久沒玩了,可以雙人通關的。”
這是一款老遊戲了,授權是從星際和平公司那邊要出來的,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霧青覺得自己一開始找公司說要入職的決定簡直就是正確得不能更正確。
這款遊戲的背景設定很簡單:一個黑氣巫師想要報複社會,所以製作出了一些從邪惡汙穢的黑氣中誕生的魔偶,警察、軍隊等維護秩序和平的機關全都在這些會使用魔法,同時身體本身素質也被強化過的魔偶的進攻下節節敗退,於是,那些曾經隱藏在人群中,從未想過要暴露身份的英雄們站了出來。
霧青在看到熟悉的人物列表後的第一時間就確定了自己肯定要選那個設定上是曜青仙舟出生,跟著雲騎軍們一起學習,後來因為機緣巧合才離開仙舟定居到了另外星球上去的短生種美少女。
從小到大,仙舟人,選擇從未偏移。
不過卡卡瓦夏,他確實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體驗、了解然後完成選擇。
這款遊戲的街機台麵也非常簡潔,隻有搖杆和拳腳這兩個按鍵,霧青覺得,或許這樣的設定對於新手來說會比較簡單一些。
她讓卡卡瓦夏先打了下新手教學關卡。
試用關卡裡麵給的角色是一個有點類似薩姆的機甲人,霧青從小就非常懷疑:這樣一套機甲,平常到底是怎麼藏得那麼好好的,所謂的無名英雄該不會是政府已經知道,並且覺得這樣可以減少一些開支,所以才就當作沒知道。
卡卡瓦夏有些緊張地按照遊戲教程操作了起來。
有些奇怪,明明這隻是個遊戲而已,他的身體卻相當緊繃,以至於操作起搖杆的手都有些被拖了後腿,明明是難度很小的關卡,現在卻已經吃了機器操控的那個角色兩下攻擊,血條往下降了大約三分之一。
那雙手倒是很漂亮,哪怕上麵還有些愈合之後疤痕還沒有完全被消除掉的痕跡。
手指很長,皮膚意外很白,線條很流暢……就是握住搖杆的手力氣很明顯太大了點。
霧青心說這不至於吧,砂金好歹也是玩過《精靈世界:王者歸來》的,他在遊戲裡的操作就還挺優秀的……哦不,全息遊戲和這種遊戲的操作顯然是不同的,那麼換一個。
《美夢鎮》這款遊戲他也是簡單體驗過一點的,那時候看著他在鎮子之外的森林中打獵的操作……也不菜啊?
就在她開始想著砂金是不是在入職了公司之後花了一段時間好好研究過要怎麼打遊戲——畢竟或許有些客戶對遊戲有著特彆的喜好的時候,卡卡瓦夏轉頭看向她:“你能……”
霧青:“啊?”
卡卡瓦夏:“你盯著看的話……我有點緊張。”
霧青差點就沒能忍住笑出聲來了:這是什麼情況啦,她又不是什麼考場上巡考的老師,她的目光怎麼就能讓卡卡瓦夏緊張了。
不過……這種也確實吃操作的遊戲,或許就是這樣的吧,卡卡瓦夏還不習慣也是很正常的。
“行呀,那我到旁邊去等一會兒,你覺得自己玩得差不多了就喊我哦,可以雙排通個關,小秋,就是我想選的那個角色有個很有意思的雙人技,我上一次打出來還是在一百多年前了……哇,這麼說起來的話,真的是好久之前了,總之我還挺懷念的,那個動作也超經典。”
霧青說著,朝著旁邊走了走。
“習慣一下哦,一會兒雙排的時候我可就不會走開了。”
卡卡瓦夏沉默著,片刻之後擠出來了一聲:“……嗯。”
看著屏幕上的角色是一種感覺,而感知到從身體側後麵投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就是另一種了。
現在目光移開了之後果然就好了不少,卡卡瓦夏連著做了兩個深呼吸,手指上的動作果然放鬆了許多。
新手關的隨後部分就容易了很多,他熟悉了所有的功能,出聲道:“現在可以了,我隻是有一點擔心自己打不好,會尷尬的。”
理解,當然理解。
霧青尋思自己沒能從砂金身上看出什麼力爭第一的top癌不表示他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尤其是對於十八九歲這樣的年齡。
她走回來,站在了街機的另一邊:“那就開始啦,彆緊張,我可厲害了,十三歲的時候就打遍遊戲廳無敵手了。”
當然,這不是真的。
仙舟上藏龍臥虎,霧青到現在為止還沒能在除了遊戲製作之外的任何一個領域打出過排行榜top1的操作,但是這不妨礙她在完全沒有和自己相關記憶的卡卡瓦夏麵前吹上兩句。
不確定卡卡瓦夏會不會信。
不信也沒有關係——反正他找不到證據來證偽。
但是霧青的操作確實非常優秀,她操縱著的角色小秋猛地一個翻身,長腿側踹,直接蹬在了敵人的肩膀上,因為非常準確地敲在了敵人的弱點區域,所以隨後一下連踹直接將黑氣戰士的身形踹散了。
“配合我——對的,就長按攻擊鍵就可以了,屏幕中出現了那個A,現在蓄力就行,蓄滿,好了,放。”
她的語速飛快,但是卡卡瓦夏跟得上。
小秋被機器人甩了出去,雙腿繃直,像是旋風一樣將麵前那一連串在剛才的操控中已經被拉成一線的敵人全部擊潰,隨後輕巧地翻身落在了地上。
不過,其實是有點鬼畜的。
霧青發出了一聲完全按捺不下來的笑:“哈——真的很好笑啦,你不覺得嗎?這個動作一開始在星網的鬼畜區被用得好多的。”
她說完這句話,小秋轉到機器人戰士後頭,讓對方在前麵輸出,自己則伸手在卡卡瓦夏的頭發上輕輕揉了一下:“笑一下嘛,你不喜歡這個遊戲嗎?”
“沒有不喜歡。”卡卡瓦夏下意識地回頭,臉上也扯出了個上揚的笑容角度,手上的操作就這樣被打斷了,“我覺得很有意思。”
——本來就擋在前麵的角色當即被兩個黑氣戰士用連擊打得朝後連退了好幾步。
他聽到遊戲裡的音效,當即轉頭看回了屏幕,握住搖杆的手又一次多用力了一點,再開口時,聲音裡麵就多了一點點的哀怨,隻有很少很少一點點,甚至連嗔怪的意思都沒有:“我分心了就打不好。”
霧青:“啊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
但她沒有舉起雙手做投降的動作,而是繼續遊戲:“我保證不拖後腿了,可以嗎?”
雖然卡卡瓦夏並不覺得霧青拖了後腿,但有一說一,確實,在沒有了霧青的“拖後腿”行為之後,這一局贏得還是非常輕鬆的。
卡卡瓦夏將手從街機上頭放下:“我打得還不錯?”
“第一次打的話,這可以算是完美了,畢竟你唯一的失誤也是我弄出來的——不好意思啦。”
如果換成音遊的話,這裡就算是霧青讓卡卡瓦夏的full bo操作中出現了一個、唯一的汙點、一個miss。
不過——
霧青掏出了手機。
哪怕知道這會兒拍攝下來的照片並不會回到現實中去,但她仍然認真地想要記錄一下。
在贏下來、並問出自己打得還算不算好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中就是透出幾分高興的。
*
霧青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將手中的冰激淩脆筒往卡卡瓦夏那邊遞了一下:“幫我拿一下哦。”
隨後,她掏出手機看。
是花火。
她發來一條消息:差不多了,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飛船來了
隨著這個消息發送到霧青手機上來的,還有一張角度刁鑽的照片。
從高處俯拍的角度,就像是在某座新落成的高樓大廈上有個狙擊手正扶著槍管,對準了下方因為得知了艾吉哈佐聯盟新盟主是個令使後親臨現場的奧斯瓦爾多·施耐德。
真的就……
霧青往下刷了一手,隨即果然看到了花火的自拍。
墨鏡、高樓樓頂、橙子味氣泡水、剪刀手。
……唉。
果然花火永遠就是這種風格,不管往過去未來倒騰多少年都還是這副樣子。
霧青發個ok的表情包過去,然後將冰激淩脆筒從卡卡瓦夏手上接回來,一口抿掉了小半個焦糖曲奇味的冰激淩球。
極冰的、刺激性的感覺從口腔上壁一路躥進了腦袋裡,霧青猛地清醒了一下,隨後,她將脆筒也哢嚓哢嚓地吃掉:“是時候執行劇本了!”
她說完這句之後,還沒有忘記提醒卡卡瓦夏:“記得吼,我能這麼大口吃冰激淩不怕頭疼是因為我是仙舟人,我們的身體經過了豐饒的賜福,所以不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是你會有。所以不能這麼吃。”
卡卡瓦夏:“好的,我會記得。”
雖然他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那麼吃冰激淩,他更喜歡的甜點是剛才從零食購物架上頭拿下來的怪味糖豆,雖然說是糖豆,但是裡麵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味道,對於一個沒什麼機會接觸到不同口味食物的人來說,這些味覺都非常的新奇——而且,他確實吃不到那些比較詭異的口味。
就像霧青會因為含了一顆據說名叫折耳根的蔬菜味道的怪味糖豆而露出恐懼的表情,轉頭將糖豆吐掉,然後用大概小半瓶水為自己漱口,隨後再皺著眉頭對他抱怨說“我的運氣怎麼差勁成這樣了”;
但是卡卡瓦夏身上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他隻嘗試到了咖啡味、熱浮羊奶味、蘇樂達(非元年)味、啤酒味、玫瑰花味、還有原味薯條味。
霧青在手機上調出相機功能,將鏡頭轉過對著自己之後,調整了下自己的發型和領口。
隨後她問:“你打算跟我一起去嗎?還是,你打算留在嘉年華裡麵再玩會兒?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應該可以弄出個隻有你看得見的分身來陪你玩,如果你不想要的話可以沒有的,一切看你怎麼想。”
雖然這樣做確實有點兒不把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看在眼裡,但是,如果排除掉將對方當成敵人這一點的話,她確實沒怎麼很把這個人放在眼裡——恨不得對他翻上幾十幾百個白眼的那種。
霧青從始至終都覺得:卡卡瓦夏比那個市場開拓部的、天曉得過去多少年後會不會變成糟老頭子的家夥重要得太多了。
卡卡瓦夏:“我想要親眼看到。”
在霧青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準備這座嘉年華樂園的時候,他將同樣尺度的時間花在了籌備一個能夠讓整個市場開拓部外加上博識學會都被卷進來、被蒙蔽過去的計劃。
他準備了那麼多,當然不能在計劃執行的時候讓自己被排除在外——“當然,前提是,我不會影響這個計劃的實施,如果我的存在會露出馬腳的話……”
霧青擺擺手:“怎麼會呢,不存在的,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
她想了想,然後說:“你是跟在我身邊的實習生,要怎麼說呢……讓我想想,哦,我想到了,你因為曾經被奴隸主虐待的遭遇,眼睛不能見強光,所以公共場合出現的時候需要戴著墨鏡,就這樣。”
說著,她用力量構建出一副墨鏡——正是在未來砂金經常佩戴的那一副,她將其稍稍修改了一下,讓它看起來沒那麼顯眼,順便鏡片的顏色也稍稍變暗,隨後,她將其打開,讓卡卡瓦夏閉眼之後親手給他戴了上去。
戴上後還短暫地端詳了片刻,幾秒鐘之後才點頭,肯定地說道:“不錯,是好看的,果然很配你。”
這張臉就是很好看嘛,進行一些微調之後也不會有分毫的影響,霧青又一次確定了一個猜想:
果然,戰略投資部在挑選石心十人的成員時是需要先行考核顏值的。
她滿意地拍了拍手,後退一步,將手機鏡頭懟到卡卡瓦夏麵前:“你自己看看呢?”
卡卡瓦夏:“……”
這種問題真的讓他很難回答。
還好,此時霧青的手機屏幕最上頭轉下來了一條消息,上頭顯示發信息的人是桑博。
於是他提醒霧青:“要不,你先看看消息?”
霧青:“哦哦。”
桑博發來的消息是說,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現在正在會場外頭,他遇到了翡翠,雙方看起來互相都還挺客氣的,沒出現什麼劍拔弩張的情況。
桑博:但是陰陽怪氣還蠻嚴重的
桑博:總之,你現在可以出現了
霧青:“啊,走得好快。”
她原本覺得奧斯瓦爾多·施耐德還會先在外頭看看呢,沒想到……
“走吧。”
霧青在心中快速複盤了一遍先前卡卡瓦夏給她的那一份劇情。
然後她就非常自信了。
畢竟,卡卡瓦夏準備的這個劇本吧,它確實不怎麼難,而且實施起來的環節也不算很多——本來,如果讓他一個人來的話,他一定需要做很多的準備才能讓市場開拓部和博識學會的那些人相信他說的話是真的。
但是現在,霧青甚至還為他準備了一群很“可靠”的假麵愚者——這些酒館中的樂子人們在有樂子可以看的時候是真的嘴超嚴的,到目前為止,就連戰略投資部都沒能知道艾吉哈佐聯盟現在雇傭了那麼多的假麵愚者。
所以,之後的行騙就不會是什麼太困難的事情了。
*
在關於艾吉哈佐共同開發以及市場融合的會議上頭,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感覺到了什麼叫做仙舟的太極推手。
霧青給他全部搪塞了過去,一點兒都沒有讓步。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也清楚——雖然到現在為止,因為翡翠的要求,霧青尚且沒有真正簽訂下那份入職戰略投資部的合同,但她確實是戰略投資部那邊的人——所以,他現在沒有多麼追求從霧青這邊獲得認可。
在一場雙方都心不在焉的會議之後,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就隻記住了麵前的這位令使並不是好惹的,不管是手段還是嘴上的扯皮功夫都非常厲害;還有的就是:
她從奴隸主手上救下來的那個,現在已經脫離了奴隸籍,現在被留在她身邊當秘書的青年,大概確實是很受她寵愛的。
在會談的過程中,霧青幾次朝著站在身後的青年看去,甚至偶爾會轉頭,拍拍對方的手,看起來像是擔心對方站得太累,所以讓他離開好好休息。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於是在會議結束之後對著身後的一個人使了個眼色,隨後,他跟著霧青去體驗遊戲嘉年華樂園了——畢竟,這也是星際和平公司一個部門的主管呢,算是銀河中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了。
卡卡瓦夏看著這個表麵上很和善、很好說話的中年男人的背影。
對方看起來像是個好人,但正是這個“好人”,為了能夠更好更快地掌控下茨岡尼亞,隨隨便便地就選定了埃維金人做為要被犧牲的棋子。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身邊的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青年男性落後了幾步,同他並排沿著台階往下走:“你好呀,唉,會議總算結束了,我差點兒就要站不住了——我是家裡稍微有點關係的實習生,這次來就是混個臉熟的,所以前麵的都沒我的事,我從報紙上看到過你,我還蠻感興趣的,讓他們前頭的聊合作,我們隨便聊聊天?”
卡卡瓦夏反應慢了點兒,才扯出一個微笑:“啊,好啊。我其實也不怎麼聽得懂。”
“那我就不客氣了?最近艾吉哈佐聯盟可是成了全星網最熱門討論的話題,偏偏很多細節都沒有爆出來——哦對,那位霧青小姐,她真的是位令使嗎?令使真的好厲害啊,我聽說在一個星期之前這裡還是泛星係奴隸市場,但現在,哇。”
卡卡瓦夏:“嗯……霧青小姐確實特彆厲害。”
他輕輕笑了一下:“如果沒有她的話,我現在大概已經死在死亡迷宮裡了。說起來,我有時候會懷疑她是不是能夠看到未來,或者……有什麼能夠讓她知道得比所有人更多的神秘力量。在死亡迷宮裡的時候……”
*
入夜時分。
那個對著卡卡瓦夏自稱為是家裡有背景所以直接以實習生的身份混進來聽聽而已的黑西裝青年站在了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麵前。
“您獲知的消息都得到了驗證。”
他恭恭敬敬地說,在將自己的判斷總結概括了說給奧斯瓦爾多·施耐德聽後,他又道。
“那個青年大概是靠著那張好看的臉被令使喜歡上的,他跟在對方身邊,隻是由這位令使小姐保護著安全而已。”
“不過,他確實知道一些。”
黑西裝青年從卡卡瓦夏那邊得到了他自己暴露出來的從小到大沒有上過學的信息。
他從當時說這句話的卡卡瓦夏的臉上看到了幾分豔羨,於是確定這是一句實話。
這個沒有學識,也沒什麼眼界的青年很好騙,稍微拽著他的話頭繞一繞就能繞出點信息來。
“他說的是,這位令使確實每天夜裡都要離開總統府,其他的,和您先前獲得的信息是一致的。最大的區彆隻在於,這位令使似乎還從酒館中請了一些假麵愚者來幫忙。應該是為了能夠更快將嘉年華樂園快點建成,順便能夠擴大規模吧?他說自己的身體不適很好,所以每晚都要早點入睡。”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你沒有考慮到另一種情況,戰略投資部的人都已經來過了。”
就這種兩看兩相厭的部門,怎麼可能在可以坑對方一把的時候不出手。
“今天在那場會議上,還有會議後,那位令使小姐在談的都是怎樣擴大樂園,為艾吉哈佐聯盟吸引來更多的遊客。或許沙漠的風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我更傾向於認為——沙漠中有什麼東西。”
“該不會真的有人相信一位令使出現在艾吉哈佐,就隻是為了偶遇一名奴隸吧?”
“去沙漠中調查,不用派太多的人手,但是要擅長隱匿自己的。”
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吩咐。
“在一位令使麵前掩藏自己,這確實是個不小的挑戰。”
*
“啊……果然,他們跟進沙漠中去了。”
霧青看到了回傳的消息。
“在做了萬全準備之後,其實市場開拓部也沒有那麼難騙嘛。”
博識學會也是一樣。
霧青很是放鬆,她用手機在仙舟智庫公開的書卷中找了幾本專攻養生的醫書,現在正一頁一頁地慢慢複習著,一邊複習一邊把這卡卡瓦夏的手腕,通過感覺他的脈搏確定都需要補什麼地方。
就算隻是記憶,能補就補了——況且,卡卡瓦夏現在的情況,大概和現實中的砂金差得也不會太多,嗯……砂金或許還會多個喝酒造成的胃不舒服的問題。
卡卡瓦夏的手指看起來完全想不明白自己這會兒到底是應該將拳頭握起來還是放鬆——他也確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應付當前這種情況。
“放鬆一點,你總是那麼緊繃,我怎麼診脈呢?乖——放鬆,做個深呼吸。”
霧青放柔了聲音,就像是在丹鼎司中時對小孩子說話那樣,隨即說出來的話卻一點兒都不是能對小孩子講的。
“博識學會……唉,博識學會裡麵的好人也沒那麼多見嘛,果然拉帝奧教授是不可無一,但找不到第二個來的。那個姓……算了我記不得了,總之,那個隨行的學者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掩飾啊,直接就開始鑒定建築材料了。”
“他們檢查出來了嗎?”
霧青點頭:“當然,嗯,感謝假麵愚者的庫藏。”
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曾經被阿哈拿去祝福了的那條蟲子的DNA,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是星神的賜福徹底改變了那條蟲子的身體構造和性質,那位拿出這份收藏的假麵愚者宣稱自己原本是打算用相應的研究成果去搞個大點的樂子的,但是現在他想到的樂子實在是和艾吉哈佐這邊的樂子沒法比,所以就這麼捐獻了出來。
由這一DNA研究出的粘合、速效成型技術被運用在了嘉年華樂園本身的建設當中——這是留給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一個破綻。
他那樣的人肯定不會覺得一位假麵愚者來到艾吉哈佐聯盟就隻是為了一個普通的奴隸——其實卡卡瓦夏一開始也不信,因此他更加確定,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有人信的。
這就是個很好的開端。
順著這個切入點思考下去,思考為什麼歡愉令使會來到這裡,那麼除了隻是為了樂子之外,就很容易得出個結論:艾吉哈佐聯盟的某顆星球上藏著些什麼。
這裡的嘉年華樂園隻是用來掩蓋的幌子。
就像是砂金用來藏起砂金石的把戲一樣。
用一個問題去掩蓋另一個問題,當對方發現了一個問題,並且通過自己的思考得到了結論之後,他大概就不會再去思考了第二個——不過,市場開拓部的主管肯定比起星期日那種至少平常都隻是當好人的家夥來要更老謀深算,他應該能夠想到這裡麵的問題。
所以,他可能會繼續深挖此處的秘密,卻根本不會去想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或許霧青本身確實就是為了卡卡瓦夏而來的。
……至少翡翠在聽說了艾吉哈佐聯盟的某個星球上存在著某種值得圖謀的東西之後,當即就說:“果然,我釋然了。”
——看吧,公司的人都這麼想。
卡卡瓦夏用幾乎一個星期的時間填補了這個計劃框架下的所有細節,霧青本人對於這些細節並不多麼清楚,說實話,她在看到那麼多細密的分支線之後就有點敬謝不敏了。
她隻知道,現在奧斯瓦爾多·施耐德已經順著那條正常人的思維路徑邁出了被坑的第一步。
距離他被徹底拽進坑裡也不遠了。
“其實也不用擔心他們不上當呢,畢竟前天……我們可是連阿哈都勾出來了啊。”
有一說一,這趟碰巧碰得太好了。
從一開始就在樹立各種“不可能”,如果市場開拓部最後進行複盤的話,他們或許會得出一個“歡愉令使恐怖如斯”的結論,畢竟看起來,霧青就像是步步為營,每一個舉動都很有深意。
兩天前。
一個大大的、上頭印著相當放肆的大笑的麵具從天空中緩慢往下壓來。
它隻出現了很短的時間,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集會覺察到這張歡笑著的麵具——但是霧青注意到了,彼時的她正“悄悄”地來到艾吉哈佐的黃沙之中,看向那個同樣是用來坑奧斯瓦爾多·施耐德的布置:
一個宣稱在沙漠中考古的挖掘團,由來自艾普瑟隆的喬瓦尼先生出資支持。
霧青其實就是來看看的,順便準備往附近不遠處的黃沙裡麵扔一點令使級彆的力量,好吸引那群狂熱的琥珀王信徒。
但是,笑聲突然出現了。
像是石塊撞擊,敲打出劈裡啪啦的火花,一種想笑的衝動在她的大腦中蔓延開來——就像是在匹諾康尼成為貸款令使的時候那樣。
“我觀察你好久了!小令使!”
麵具的嘴開開合合。
“世界上有兩個你,你擁有我的力量,但卻不是這個我給你的——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哈哈,我也是假的,阿哈!但是你不是,你,還有那個小小的、可憐的蜂蜜小人,你們不是。”
“你們打算在虛假的世界坑虛假的星際和平公司,真有樂子——隻是為了讓人獲得一點快樂的回憶,至於要做到這一步嗎?確有必要!”
阿哈發出了認可的聲音:“天哪,我親愛的小令使,我都開始嫉妒了,真正的那個我應該多喜歡你啊,你簡直應該成為正麵歡愉的代名詞!”
“所以我決定來給你們加點兒樂子——從現在開始,這裡的黃沙下就確實埋藏著繁育的屍體啦,哈哈,阿哈宣稱為這則消息負責!”
一張麵具朝著黃沙落了下來,一邊降落一邊縮小,隨後消失在了沙丘之中。
“希望在被騙了之後,他們還有繼續往下深挖的毅力,而那時候阿哈的麵具會寬慰他們——倘若克裡珀那個寡言少語的無趣家夥能夠用阿哈贈予祂的小小禮物做為奠鑄牆基的材料的話,阿哈也會很開心的!”
霧青沒管阿哈在怎麼想。
——和阿哈共情、和阿哈思維同頻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就是說,正常人都不會是這副樣子。
不過,得了,這下星神級彆的力量波動也有了。
當天,在將這個故事轉告給卡卡瓦夏聽的時候,霧青不由得用上了一句仙舟詩詞:
或許這就是時來天地皆同力。
命運從未公平——突然間,應該如此感歎的人似乎就變成了奧斯瓦爾多·施耐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