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上有個金身的僧侶,當然已經是圓寂之後的樣子,身體瘦削、麵容乾枯,但是臉上的笑容卻顯得非常慈祥。閉上的眼睛眼角塌陷下一片密密匝匝如同蛛網一般的皺紋,線條都相當柔和,看著會讓人下意識覺得:這是一位自己曾經在生活中遇到過的好心老人。
刃沒有什麼感覺。
被言靈術限製住的心靈在此時就顯得一片冰冷、毫無觸動。
畢竟隻是個老人而已,又不是能夠繼續做工匠這種刻在靈魂裡麵的意難平。
這時候,自帶尋路功能的陸龜停在了一旁的牆麵上。
它伸長了脖子意有所指,看起來要不是沒有發聲器官,它這會兒就應該已經開始叫喚了。
如果這會兒星在場的話,她或許就會開始驚呼:阿刃你怎麼在遊戲裡造了個賬賬出來,你是把托帕吃了嗎?
刃一開始完全沒有管陸龜做了些什麼。
他甚至都沒有分出多少注意力來給這座上了年紀的寺廟,他看著手上的薄板子,翻過麵來就打算開始畫第二個設計圖。
然而剛剛下第一筆,就有什麼東西咬住了他的褲腳扯了扯。
外力的影響差一點就讓他手上的力氣失控,從而在木板上弄出一個洞來。
要是木板上真的出了個洞,那彆說新的設計圖紙了,就連剛才畫完的那張都算是徹底毀掉了;刃低頭看向咬住自己褲腿的東西。
……是陸龜。
原本手背上已經凸起來的青筋和青綠色血管在忍耐了片刻之後還是緩緩地平了回去。
——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刃到底還是會對自己的造物網開一麵的,畢竟要是什麼不認識的人或是關係不夠好的人打擾了他的設計思路,這會兒就應該已經開始一邊喊著“彼岸葬送”一邊請對方去看看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曼殊香兩岸的好風光了。
刃放下了手中的薄木板,他盯著陸龜的小眼睛。
陸龜一點都不害怕地和它的創造者對視著,然後開始扯著刃的褲腿,把他往剛才它停駐過的那個牆麵處帶。
看來不跟著過去一趟是消停不下來了,刃幅度很小地翻了個白眼,隨後還是朝著牆上看去。
牆麵上曾經的白灰都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更上層的彩繪則是隻剩下了幾l處角落才能隱約窺見當初此處在落敗下來之前曾經是怎樣香火旺盛的場景。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裡的牆上有人用粗糙的炭筆——應該就是燒火的木柴在熄滅後勉強充當的筆,在剩下的
那些勉強還能承托文字的牆上寫了一行古老的文字,翻譯過來大概是:
寺廟靈驗,供桌上坐著的那個老僧侶是真正有大法力大慈悲的人,他會庇護在寺廟中夜宿的旅人,所以我等做為受到了庇護的存在,最好去給他燒上三根清香,也能為僧侶金身積攢一些法力,好讓他繼續幫忙庇護後來人。
這也就是一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事情。
而寫下這段話的人大概是擔心後來者看不懂文字,於是乾脆在下方畫了一個香爐,然後畫了三炷香插在香爐中燃燒的畫麵,一旁還有個箭頭,指向供桌一旁。
刃循著箭頭的方向看去,隨後便在牆腳看到了一包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的香。
這應該是在牆上寫了字畫了畫的人留下來的,否則的話,哪能每個路人都隨身帶著香呢?這樣的荒郊野外,就算想要買香也找不到地方。
站在這裡的如果是其他玩家,陸龜這個就像是看了劇本的導航儀這會兒應該已經被摸摸腦袋然後誇獎一句“龜龜好棒啊()”。
但站在這裡的是刃。
所以在看到了這條看起來像是通關流程的東西後,他就隻是簡簡單單地嗯?[(()”了聲,隨後就做到了一旁的草堆上去,開始繼續繪製他的設計圖了。
上香不上香的重要嗎?
保護不保護的對他來說有意義嗎?
既然答案都是否定的,那他為什麼要低下腦袋俯下身子,給一個不認識的家夥客氣敬香?
笑死,也配?
開了掛,但是用掛者選擇掛機。
於是這掛開了就和沒開沒啥太大的區彆。
大概這就是這隻陸龜在刃手上就能被造出來,但是其他人永遠造不出的理由之一——畢竟技術本身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
一開始一切都好,安安靜靜地到了夜色深邃的時刻。
刃從懷裡掏出一隻能夠飛在半空中的燈——這是他前兩天隨手捏出來的成果。
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他和陸龜坐著的寺廟一角,方便他繼續在手中的木板上刻刻畫畫。
……現在空白的區域不多了,要節省一點。
刃下刀後拉出來的線條逐漸變得短起來。
寺廟外頭逐漸起了風,隨後又滾起了令人不適的濃霧,那霧氣中似乎有無數雙紅紅綠綠的光點閃爍著,像是妖邪鬼魅的眼睛。
刃完全不知道外麵發生了這些。
他同樣不知道在那些紅紅綠綠的光點想要靠近寺廟的時候,原本已經破敗的建築表麵亮起了一層普通人無法看到的金光,而那層金光赫然就是寺廟尚且沒有頹廢荒蕪時的模樣,經聲陣陣如同浪潮一般,以這座荒蕪寺廟為圓心,朝著四周輻射出去,頓時將那些霧氣、以及隱藏在霧氣中的東西驅散。
這裡的特效其實做得非常漂亮,放在電影裡麵屬於是會被那些影視博主剪輯出來誇一誇的水平,但是——
這些都不妨礙刃在這邊封心鎖愛。
他身邊漂浮著的燈沒
() 有油耗問題,光線甚至非常護眼,還有自帶的穩定係統,不管四周的風吹得多大都平平穩穩,保證不會為主人的、創作體驗帶來哪怕一丁點的折扣。
他這麼專心致誌地沉浸在自己的設計中的模樣,若是能夠讓景元看到,那麼景元一定會回想起他的少年時代,那個他管身邊每個人都要喊哥或者喊姐——當然還有差輩分的喊師父——的時代。
那時候應星在機關術方麵的鑽研就和現在一樣認真,他靠著足夠出色的技術,給自己準備了足夠安逸方便的設計、鍛造環境,隨後一沉溺進去往往就是一整天,這時候誰都不能來打擾他,倘若試圖敲門的話首先會被安排在門外的兩個偃偶給一左一右架住手臂抬出去。
那倆偃偶的身高還蠻高的來著,把人提起來的時候很有可能是腳不沾地的……當初雖然還勉強能算是小孩子但身高已經和如今差不了多少的景元就被這麼往外抬過。
唯一的區彆或許就在於當初的應星雖然也狂狷不羈,但至少對朋友的態度還是很好的,因此為了避免誤傷,他往往會給這些偃偶設計上個“把人架起來但是不要丟出去,請去一旁喝茶()”的程序。
但是現在的刃……
很難說。
於是,供桌上全身上下都已經開始閃爍著暗金古銅色光芒的圓寂老僧睜開雙眼,用很是慈眉善目的表情看向刃這邊,並用那蒼老的聲音開口說這位年輕的施主,你我有緣?()_[(()”時,他獲得的是一句非常不耐煩的:
“閉嘴。”
圓寂老僧噎了一下,心說他剛才好歹也是庇護了這個後生吧?
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是已經看到了自己發功庇護下了寺廟內的他,所以才能如此安然地繼續去做自己的事情。
……原來……其實根本就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聽到嗎?
那他剛才的那一番表演豈不是直接演給瞎子看了?
那他剛剛消耗了那麼一波力量是為了什麼?
消遣他自己麼?
要不是臉上還蓋著一層慈眉善目的黃銅,圓寂老僧這會兒大概已經開始眉頭直跳了。
他勉強穩定住聲線,讓自己聽起來仍然是一位可靠的、善心的長者。
圓寂老僧:“施主啊,老僧剛剛動用力量維持了這座寺廟中的結界,將外頭妖霧中的那些東西擋回去了,後半夜你大可不用擔心。隻是,老僧力量弱小,這動用結界之後,已然頗難繼續維持自身靈性。老僧我能否麻煩你,為我燃上三支清香,讓我續一續靈性,也還在妖邪橫行之地,日後多像今日護住你一樣,救下幾l個人來?”
圓寂老僧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得非常客氣了。
其中帶著一點直白——是為了防止對方真的是個傻子,聽不懂他的意思。
誰知坐在乾草堆上的那個青年甚至連抬起頭來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沒有,仍然繼續看著他手中的那勞什子木板,唯一的反應是:
“關我何事?”
要不是早就已經不是活人了,這
() 會兒圓寂老僧多少也得一口氣噎在嗓子眼。
這是哪裡來的個油鹽不進的愣頭青!
他試圖打動對方,於是好話歹話說了大概起碼有二十幾l句,最後都開始求對方了——在發現道德綁架似乎不管用,對麵那家夥根本就是沒有道德之後。
但是刃的反應是從頭到尾的冷漠,最後甚至連回話都不回了,等他一口氣連著說了四句後才很是不耐煩地來了一句:“煩死了,閉嘴。”【1】
圓寂老僧實在是沒辦法了。
話療沒有效果,再繼續往下扯隻怕就要到母豬的產後護理上去了,很明顯那也不會有什麼卵用。
於是他終於蓋不住那張慈眉善目的老好人臉,黃銅臉扭曲成魔怪模樣,張口就是一道黑色焰火朝著刃的方向席卷而來。
軟的不吃那就隻配吃硬的,原本隻是想要取他一半生機,剩下的還可以出去宣揚此地寺廟如何如何庇護人類,為他帶來源源不斷的生機飽腹,但現在看來,是天意要讓他飽餐一頓——
等等?
黑色魔焰確實朝著刃那邊撲了過去,焰火中甚至還能看到十萬骷髏魔頭的影子,都在尖叫、嘶吼、嚎哭……凶煞無比,但是這焰火卻在快要靠近刃的時候被完完全全地擋了下來。
擋下焰火的,是一層圓球狀的護盾。
護盾是從陸龜的背上撐起來的,表麵還浮現出幾l個符籙的紋樣,沒什麼光,看著非常古樸,卻成功將哪怕是乾草堆都給護在了裡麵。
圓寂老僧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護盾內的青年仍然在他的那塊該死的板子上麵寫寫畫畫……他恨得咬牙切齒。
但是他已經沒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了。
因為黑色的魔焰此時正朝著他反撲過來,而老僧一開始的不以為意讓他錯過了最後的機會:一直到黑色的火焰燒到了他的靈體上,那些火中的骷髏魔頭將他的靈體撕咬成碎片,痛得他哇哇亂叫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什麼時候失去了對於這道魔焰的掌控。
“為什麼?憑什麼?”
這是圓寂老僧,這個本應該有些逼格的詭異留在刃的全息遊戲世界中的最後兩句話,裡麵充滿了心不甘情不願的情緒,但是沒用。
因為現在他徹徹底底地圓寂了。
——而至於真正的原因,雖然刃不會當個老好人,對著圓寂老僧的遺體解釋清楚,但是陸龜會在心裡os上一段。
當然是因為彈反啊。
不會以為它這個陸龜被設計出來就隻是單純為了抗傷害吧?如果是純粹的防禦,那還不如一張墨守成規符來得好用。
它可是能夠根據敵方的力量反彈傷害的。
它可是,全能超級工造天才,阿刃親自製作出來的設計!
在圓寂老僧倒下之後,刃從乾草堆上站了起來。
他走了過去。
隨後伸手彈了彈圓寂老僧的遺體,並感覺這玩意應該是個不錯的煉器素材。
其實完全可以說這
尊雕塑是有個乾枯的屍體被封在了黃銅層中——一開始刃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他試圖在將屍體挖出來後把黃銅融化了重新弄成機關承軸什麼的部件;但是隨後他發現情況好像有一點點不太對勁,因為這乾枯的身體好像和黃銅連得有點緊密,一時間撬不出來。
而如果想要將乾枯屍體毀壞,讓它像是粉塵一樣被倒出來的話……
他的工具硬度似乎不太夠用。
於是,刃在短暫的思考後,一共有了兩個備選方案。
一,他現在就去學怎麼馭屍,反正對他來說都是頂多一兩天就能出師的東西。
二,他得好好思考一下,怎樣才能完美利用這具堅固程度很高、估計內裡能量也很充盈的身體,鍛造出一把全自動武器。
*
次日清晨,銀狼睜開眼睛。
不,現在不是清晨。
陽光明媚得簡直像是在海邊度假——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了。
銀狼打了個哈欠爬起來,隨後意識到當她醒來的一瞬間,刃的目光就已經落在了她身上。
“嗯?什麼事?”銀狼伸懶腰,“你那是什麼眼神?”
她在對上刃的雙眼的一瞬間整個人打了個激靈。
怎麼回事啊,怎麼著平常要麼瘋要麼一片死寂的眼中還能出現點彆的情緒……這是、這是高興嗎?怎麼還帶著點興奮的樣子?興奮裡麵還混合著少許的溫柔……**的怎麼連溫柔都出來了。
銀狼嚇得要死。
“你你你……你等等,你先不要過來,我得先確認一下……但願艾利歐知道你有沒有被奪舍。”
刃:“……”
刃:“。”
星核獵手內部開會。
俗稱多方會診。
診斷醫生:透過黑貓的雙眼看到現場,勉強可以算是在場的艾利歐、同樣勉強在場,是用以太編輯的方式投影過來的,披著一件新買的華麗大衣的卡芙卡。
診斷對象:刃。
坐在一旁看樂子的:手裡拿著手機,手機上還在匹配遊戲的銀狼以及唯一沒有限定詞形容的薩姆。
艾利歐首先發言:“是他。”
銀狼鬆了口氣。
卡芙卡:“寶,你能否給我們說明一下,你為什麼那麼著急著要拉我們開這個會?”
銀狼:“因為刃之前的眼神裡甚至透出溫柔,我覺得要麼是我瘋了要麼是他傻了要麼就是這個世界完蛋了——額好吧,我隻是單純懷疑會不會魔陰身的情況有所好轉,你們知道的。”
她聳聳肩。
星核獵手內部都很清楚,畢竟銀狼說過幾l次:魔芋爽工作室一開始開起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終結魔陰身——雖然這話聽起來很中二,但至少這兒有一個掛在最前端的目的,並且他們也一直都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著。
銀狼甚至好奇地問過艾利歐,問他霧青的嘗試是否能夠獲得成功。
當然,艾利歐並未能夠給出答複。
卡芙卡點了點頭。
她說:“沒問題啊,那我來感知一下好了。”
人類的□□和靈魂是相匹配的。
豐饒的賜福足以賦予□□最強大的品質,卻無法讓靈魂變得一樣堅韌強大。
魔陰身因此而來。
她的言靈術之所以能夠壓製魔陰身,是因為她會幫刃提升一部分靈魂強度,從而讓那種情緒滿溢的感覺得到改善——她現在仍然可以通過言靈術的生效情況來鑒定刃的狀態好壞。
還好,這裡不是仙舟聯盟,沒有豐饒賜福,哪怕是她隔著網線,言靈術照樣能夠成功。
於是溫柔的聲音響起:
“阿刃,聽我說——”
*
“《精靈世界:王者歸來》是一款方方麵麵都有所涉獵,但是全部沒有完全展開的遊戲。所以它是我們的實驗田,也是我們的數據庫——麻煩幫我調用一下基建方麵的數據,謝謝寶。”
“好嘞老大,這些數據都發給你了——這一次不搞全息了?”
霧青剛想開口,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不是當年那個手機震動一下可以鎖屏重新扔回口袋裡的她了。
現在發到她手機上的消息,十有八九是什麼重要信息——如果不是商業合作邀請也不是星際和平公司那邊的什麼要求,那麼多半就是她那些b格正在逐漸愈發朝著高處爬去的親友們的消息……
說真的,哪個遊戲製作人的手機好友列表裡麵能躺著一位令使,還兼具了星際和平公司與星核獵手雙方勢力的?
她的手機好友名單劃分複雜程度估計甚至比那種戰略沙盤遊戲的地圖設色還深。
霧青抬手,對員工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隨後掏出手機,朝著休息區走去:“銀狼啊,怎麼突然給我打電話了?我應該沒有不回你的消息吧?”
銀狼:“不是不是,我沒給你發消息,是這樣的……”
她飛快地說了一連串。
霧青懷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了:
“嗯?什麼?你說慢一點,人太多了我沒聽清。”
手機對麵甚至連打字都等不及了,直接一個語音電話打過來的銀狼這會兒也很沒有耐心,她“害”了一聲,隨後說:“得了得了,我直接把你的電話交給卡芙卡,讓她來跟你說得了。”
霧青聽到手機對麵響起一聲“卡芙卡你來說”,隨後,她便聽到了一個柔軟的、像是絲綢一般,讓她的耳朵當即像是被最溫柔的手摩挲揉捏過似的聲音。
“嗨,霧青,我是卡芙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