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青:“如果博識學會的人把研究你的腦子當成一個課題,那說不定等研究出結果的時刻,就是對方被博識尊瞥視,成為天才俱樂部一員的時刻。”
砂金若有所思,霧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但是她能感覺到,那大概不是什麼好想法。
*
一隻垃圾桶艱難地揮舞著手中的錘子,將自己勾著往高處抬升了一點,但是,ta沒能為自己的身軀找到一個合適的落腳點。
雖然垃圾桶的雙臂不會感覺到勞累疲乏,但是長時間僵持在這個點位也不是事。
更何況,下方還有彆的桶正在掄著錘子追上來。
如果被其他的桶追上,他們必然會借著他的身軀爬向更高處,順便在利用完他之後將他一錘子從現在這個借力點上敲下去,讓他在自由落體幾秒鐘後重新回到開始的地方!
於是,這垃圾桶決定賭上一把。
它快速地掄起了錘子,試圖在身體滯空的那一瞬間將錘子敲到上方那塊凸起的岩石上頭去,隨後靠著瞬間的慣性將自己的身體甩到凸起的岩石上方去。
那裡應該有一個落腳點……大概。
垃圾桶這麼做了。
雖然他仍然不是很習慣這雙全新的手臂,也不是很習慣垃圾桶的發力,但是他覺得,自己的計劃非常棒。
他絕對能往上爬的更高——啊啊啊啊啊啊——
一隻赤銅色的垃圾桶在手中的錘子落下、敲在凸起岩石的借力點上的前一刻,它的身體就已經無法保持原本的高度。
他滑落了下去,雖然暫時還隻有一小截,但這已經讓他的錘子和原本錨定的點失之交臂。
已經開始了自由落體的身體再也無法暫停下落的趨勢。
萬有引力的威力在此時展現得淋漓儘致,它一路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下滾去,像是一輛失控的泥頭車一般,將跟在他身後的那些垃圾桶悉數從山石上頭創了下去。
就仿佛是多米諾骨
牌——一個帶兩個,兩個帶四個……一連串的垃圾桶往下跌落,一時間金屬碰撞的聲音響亮清脆,不絕於耳。
他們先後落在了地上,那是在新手教程過後,所有垃圾桶們的正式起點。
砂金知道,在這樣的遊戲中,這種起點一般被稱為“家”。
而現在,這些王下一桶們,在艱辛地爬出了那麼遠後,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似箭歸心,一個個都選擇了最快最近的路線,回到了開始的地方。
*
砂金並不是這些垃圾桶中的一員。
他站在開始的紅線之前,他尚未進入這場試煉。
此時的他,正站在場外,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者進入了試煉的那些桶們。
他觀察得非常認真,要不是因為垃圾桶就算再怎麼尊貴、再怎麼金碧輝煌,也還是無法擁有和人類一樣的五官,那麼這會兒他的眉頭絕對是微微皺起的。
霧青輕聲為他的行為添加上旁白。
霧青:……這座英俊瀟灑的桶並未直接加入早已熱火朝天的戰局,這著實是個不錯的決定。?[(”
霧青:“砂金知道,他應當觀察他的對手們都是怎樣戰鬥的,並且從對方的戰鬥中汲取經驗、發掘他們的缺陷弱點,這樣才能在加入戰局的時候快速利用這些弱點淘汰他的對手們!”
霧青:“不得不承認,他是一位優秀的桶,雖然他的身高不是最高的、體格也不是最魁梧的,但或許,王下一桶的美名天然應當歸屬於他。”
霧青:“終於,砂金動了,他——”
旁白尚未來得及說完,就被“英俊瀟灑的桶”打斷了。
這倒不是因為腳趾摳地的尷尬。
砂金:“你是否能夠解釋一下,為什麼那些越過了紅線的王下一桶,都失去了它們的雙腿?”
他一開始或許確實是打著自己可以觀察其他王下一桶的動作,分析他們的缺點以及這座場地的危險之處,從而做到在進入戰局之後快速脫身,並讓自己通關這場競技的念頭。
但是在他看向場內的第一個瞬間,他就覺得自己大概是錯了,並且錯得離譜。
這怎麼是他光靠著觀察就能觀察出什麼名堂來的東西?
一群失去了雙腿,隻剩下一雙手臂和一個桶、雙手抓著一把頂端帶著彎鉤的錘子,想要行動全都得靠著揮舞錘子錨定前方的石塊、樹木或者彆的什麼凸起點,然後手臂發力往前搗鼓自己的垃圾桶——這是碳基生物能想明白的行動方式嗎?
彆說碳基生物了,他估摸著矽基生物在看到了之後應該也會摸不著頭腦。
霧青理直氣壯。
蹬鼻子上臉(物理意義)的青綠色小鳥喲偶一次驕傲地挺起胸膛:“這很正常啊!
“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垃圾桶有沒有四肢的版本、還有長出四肢的版本,那為什麼不能有隻長出了四肢中的一對的那種版本呢?”
霧青:“你根本不了解王下一桶,我的朋友,王下一桶,代表著無限可能
!”
砂金:“……”
他由衷地誇讚道:“朋友,我覺得你也不用一天到晚抱怨自己和酒館中的那群假麵愚者們格格不入了,你知道嗎?現在的你,和那群愚者比起來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霧青:“是嗎?那看來我們成為朋友並不是亳無理由。”
她轉開話題:“所以,你現在觀察出點什麼來了嗎?”
“觀察出來了,觀察出的結果就是:我後悔了。”
砂金低聲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說給霧青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應該留在外麵的,我應該留在外頭,在上帝視角看著其他人是怎樣無能狂怒地上上下下,爬得越高回家越快。”
變成長有四肢的垃圾桶什麼的還不算太離譜,他在多看了幾眼變成這模樣的旁人後也算是勉強接受並習慣了;
但是,長出四肢的垃圾桶,和半身不遂,看起來像是被截肢了似的垃圾桶,那可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砂金不由得開始思考:倘若讓公司的那幾個同事知道他在匹諾康尼還參加了這麼離譜的活動,會笑成什麼樣子。
但他還是在歎息片刻後,選擇了朝著局內走去。
*
如果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應該是個非常勵誌的畫麵。
一個垃圾桶,隻有雙手沒有雙腿的垃圾桶。
手中握著一把錘子。
垃圾桶正在靠著錘子往前爬行……
哦,這是什麼上天都要為之落淚的堅強畫麵。
放在理解題目裡麵,深受理解迫害的學生高低能寫出點什麼:表達了就算是垃圾桶也有積極向上的資格、就算是雙腿殘缺也要激進向前、攀登高峰的積極心態、樂觀態度……
前提是他彆是遊戲中那個舉著錘子的垃圾桶啊。
砂金真的很少懷疑自己,至少在運氣和眼光這兩點上,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的強運、也知道自己的腦袋好使,但現在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頭……否則他怎會站在這裡。
哦,甚至於罪魁禍首還站在他的頭頂……他的蓋子上,挺胸抬頭,耀武揚威。
什麼叫蹬鼻子上臉,這就叫蹬鼻子上臉。
還有那所謂的雙標……試問她到底雙標在了哪裡?
為什麼他半點沒感覺到,反而確確實實地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眾生平等——的苦。
畢竟,在剛開始習慣這個用錘子和手、需要將自己的關節扭曲到一定程度才能將他當前的身軀,也就是這個垃圾桶往前搬運的行進方式的時候,他並不是沒有被卡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腳點的時候,也並不是沒有差點兒站穩,但是下一秒就往下落去,要不是眼疾手快隻怕是也要和剛剛的那些垃圾桶一樣丁玲當啷地落回原地。
勵誌的畫麵、勵誌的動作,但是反人類的動作以及幾乎稱得上是嚴厲的失誤懲罰——大概率之前十分鐘到二十分鐘的努力白費;小概率直接從頭開始。
哪怕是他的運
氣穩定發揮著,砂金仍然覺得自己“走”得頗為艱難。
他問:“這款遊戲被設計出來是為了什麼?為了用整個匹諾康尼的人來取樂嗎?但這並不是你的作風。”
倒是很花火——至少從他目前對那位愚者的了解來看。
“當然是為了快樂,快樂還有解壓。”霧青用翅膀拍拍黃金的蓋子,發出一點輕微的聲響,“我做遊戲的初心不就是快樂和解壓嗎?”
“但我覺得這遊戲隻會增加壓力,你確定它能夠給玩家帶來快樂嗎?”
到不是說不相信她,而是這個遊戲的實際表現……嗬,大概也就隻能為觀賞他人玩遊戲的人提供快樂和解壓了。
“不啊,這當然是解壓遊戲。”
霧青:“其實匹諾康尼最多的人並不是來自銀河各處的客人,而是本地人以及在這裡打工的人,他們平常生活中的壓力絕對不會小。”
“但是一直以來,他們都隻是壓抑著自己的壓力,麻木地在夢境和現實中輪回著,他們靠著美夢來壓製住這些壓力和痛苦,卻從來都沒有真正將這些負麵情感發泄出來。”
“我覺得他們需要一個,讓他們無法忍耐下去、也無需忍耐,就算爆發了也不會造成什麼不好後果的環境——所以就有了這個遊戲;而且,在遊戲中其實是有專門的解壓道具的哦。”
“請看!”
青綠色的折紙小鳥撲騰起來,降落在了一個大笑著、戴著麵具的玩偶上頭。
“這是阿哈玩偶!當你麵對阿哈玩偶的時候,你隨時可以放下手中的錘子,然後用你的拳頭狠狠地給阿哈一拳!”
“你看,我在遊戲的很多地方都設置了阿哈玩偶,並且每一個上麵都加了嘲諷機製。”
阿哈玩偶會發出嘲諷的聲音,不管是嘲諷玩家玩得菜,還是嘲諷玩家是個lser,總之那些聲音從內容到音色再到腔調上都不是什麼很讓人舒服的聲音。
偏偏,她又在這些阿哈玩偶的腦袋上插了一塊大大的牌子,上麵用很明亮的顏色寫著“揍我”這兩個大字。
“這是一場聯機夢中夢,但並不表示玩家不能在特定的時候實現單機。”
為了保證每個人都能揍到阿哈玩偶,所以每個人的夢泡中都有獨立設定的阿哈玩偶——不親自走進遊戲中,是看不見這玩意的存在的。
“我參考了一點現實:我記得銀河裡是真的有阿哈玩偶這麼個奇物的,它也確實會號召每個靠近它的人揍自己一拳。”
霧青:“我看到的是我的夢境中的阿哈玩偶,你的夢境中應該也存在著一個站在同一位置的阿哈玩偶吧?加油靠著錘子把自己運過來吧!努力通關的王下一桶!”
確實有個阿哈玩偶。
霧青所說的那個奇物玩偶,其實砂金還見過實體,和複刻出來的不能說是一模一樣,隻能說是毫不相關,但奇怪的是,在欠揍這一方麵,不同的阿哈玩偶卻表現出了相近的效果。
哪怕沒有那走進了之後可以聽得非常清晰的嘲
諷,就光是剛才那一路的艱難辛苦,砂金都覺得,換了個運氣沒有他這麼好,一路往前走都不需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落回原點的人,大概都會在看到麵前有這麼個寫著“揍我”的玩偶時悍然出手。
甚至都不會提前去想一下砸了這個玩偶會有什麼結果。
嗯,確實有心理研究說明,進行暴力破壞是一種發泄心情的手段。
解壓……大概真的解壓了吧。
砂金靠近了阿哈玩偶,並未被那來自玩偶的垃圾話影響多少:要是連這都能被影響到,那麼他早就在過往那不知道多少的嘲諷中徹底破防了。
不過他仍然驚了一下:因為他看到自己眼前出現了兩個選項。
就和那種平麵的劇情向遊戲到了可選的分支節點上一樣。
第一個選項是:狠狠揍阿哈一拳,不能被阿哈看扁了,要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而第二個選項是:是時候爆金幣了,你這個老愉悅犯!
兩個選項看起來都很誘人,但是後者明顯要更為讓人心動一些。
砂金選了第二個選項,隨即他感覺到仿佛有一股力量降臨在了他的手臂上。
與此同時,他耳邊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打出這一拳吧,證明你自己,讓那些無聊的聲音知道你沒有那麼窩囊,沒有那麼弱小,沒有那麼脆弱!你堅持到了現在,你是個毋庸置疑的強者。[(”
阿哈玩偶隨著他的一拳揮出而四分五裂,而藏在玩偶中的金幣稀裡嘩啦地掉落下來,莫名有點既視感。
在爆金幣的同時,阿哈玩偶發出了最後的尖叫:“可惡,但彆以為我會就此離開——我誕生自夢境,我還會從夢境深處回來的!”
砂金尚未來得及說他覺得剛才那沉穩聲音說出的話雖然有些雞湯,但對於當時要揮出一拳的人來說確實是很不錯的鼓勵,就被這既視感將快要說出口的話給扭曲了。
“好眼熟,啊,這是我的能力吧?”
從天而降的金幣和籌碼雨,冷冰冰地砸在對手的臉上,很難說這到底是懲戒還是獎勵。
砂金:“版權費麻煩結一下?”
霧青:“咳……不好意思,時間有限,夢泡中的很多東西就直接用了我的記憶做為素材,給您道個歉,但這玩意也就隻用一次,所以要不……下不為例?如果實在有意見的話就去找花火大人吧!我當時還想著或許可以原創一點爆金幣的動畫,是花火慫恿我這麼做的。”
“嗯,對,阿哈玩偶的退場台詞也是她寫的,我覺得有些繁瑣,但是她堅決要求不能更改,明明裡麵也沒什麼——”
霧青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嘴。
她知道:花火手上有一些其他人都沒有的信息,她在匹諾康尼這邊,拿著的大概是劇本組的身份。
她知道每個人的動向,也通過她給砂金傳了一些話。
雖然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花火的那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砂金好像也還沒能破譯成功——但至少有一點是確定的。
花火絕對掌握著信息,並且正在向其他人提供信息,雖然是以樂子的方式。
那麼,花火要求放在遊戲中,並且要求絕不更改的句子,應該也不至於那麼簡單。
縱然她確實可能會玩一手套娃,但那樣她也不至於將自己原先設計的那句“我一定會回來的”的玩梗給改成這副樣子。
可以入手的地方多了去了,何必針對一個被打爆,並且從文案“爆金幣”來看是在一場夢境中“死去”的玩偶呢?
霧青無法從王下一桶的臉上看到表情,但她猜測砂金和自己想到了一樣的東西。
她無法確定在這經過了黑天鵝改造的夢泡裡是否仍然存在著家族的眼線監控,但小心一點絕對不是壞事。
於是她快速說:“我會把計劃書交給你的——這款遊戲未來仍然會和星際和平公司合作,團隊裡每個人的分工也會詳細寫明,方便公司後續計算分成比例。”
霧青:“如果在白日夢酒店裡不方便見麵的話,我平常在夢境的匹諾康尼中是需要在築夢邊境乾活的,恐怕也沒時間和你交接——不如我們還在老地方見吧。”
“剛好我在匹諾康尼也快要把蘇樂達給喝膩味了,去喝點兒烈度高的酒精,怎麼樣?”
砂金·王下一桶打了個響指。
“好啊,我很期待。”
他伸了個懶腰,重新拿起一旁的錘子:“我覺得阿哈玩偶挺有意思的,揍完之後也確實解壓了很多,我們再往前走走吧,下一個阿哈玩偶,我要留著手,多給他幾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