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摸躲在大棚外的趙縉聽了好久榮悠悠講的課，直到徐招娣跑著回去他才慌忙躲到邊上，要不是徐招娣急著趕回家，隻怕剛剛就已經發現偷聽的趙縉了。
他沒想到在學校看著軟脾氣的小丫頭竟然還會在外麵教彆的女孩學習，趙縉覺得這樣的小孩兒有些和他的胃口了。
“你就教一個人？”沒多想，趙縉抬腿就走進了大棚，來到榮悠悠麵前蹲下，和她平視，“村裡沒上學的人多著，你該不會全要教吧？”
“要，你要一起嗎？”榮悠悠點頭，語氣平淡又格外堅定，“人多的話，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換做其他人，榮悠悠也許會找借口脫身，但進來的是趙縉，她索性就要把這人也給忽悠著拉下水，趙縉是村長的兒子，假如偷偷給這些姑娘上課的事被揭發，最起碼還有村長的保護，多一層保護，榮悠悠也能更加安心。
“行，回頭我把家裡的煤油燈偷出來，你這裡麵太暗，都看不見。”出乎意料，不需要榮悠悠多忽悠，趙縉就一口答應下來，甚至都不帶猶豫的。
榮悠悠頓了頓，有些遲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啊，陪你一起教他們識字。”趙縉點頭，視線落在榮悠悠手裡的草稿本上，倒是難得沒有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我家還有小學課本和草稿紙，我去給你拿來。”
說著，不等榮悠悠反應，趙縉轉身一溜煙就跑遠了。
在趙縉也離開後，榮悠悠等到了一個讓她有些驚訝的女生。
她的同桌，昨天那個終於鼓起勇氣想要繼續讀書的姑娘，今天卻拖著一身傷跑到榮悠悠麵前，她眼裡含著淚水，想哭卻又不敢在榮悠悠麵前哭。
瞧見同桌鼻青臉腫的模樣，榮悠悠立刻拿出了手帕給她擦去臉上的痕跡，心疼地詢問：“你怎麼了？家裡人打你了嗎？”
“我和我爸媽提要上初中的事，他們就和爺奶一起打我，說我不孝順，不知道體諒他們……”越說越難過，在榮悠悠溫柔的擦拭自己臉盤的時候，同桌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人在受到委屈的時候不能被安慰，因為一旦有人那樣溫柔對你，你就忍不住更加委屈。
那些罵她的難聽話，同桌沒有如數轉給榮悠悠聽，她想自己一個十三歲的大孩子都覺得難聽，榮悠悠還那麼小，更加聽不得那些話。可她就是難過，憑什麼她不能上學，明明她成績不錯，老師說如果她上初中也能保持，以後也許就有機會上高中，考大學呢。
“越是在最不被理解的時候，我們就越要堅持自己，你很棒，起碼學會了抵抗。”榮悠悠握著同桌的手，等她的哭聲漸小後，終於開口安慰她，“如果你在這個時候放棄，那就是對他們的妥協。”
同桌咬牙，除了臉上，她的身上被衣服遮蓋的地方還殘留著被家人用藤編抽打的傷痕，那些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要努力，那些疼痛就是給她的警醒，她絕不能妥協。
“我要讀書，我要考大學！”同桌咬緊牙關，從裡麵吐出這句話。
人總是在被壓迫後才會覺醒，榮悠悠並不覺得同桌直到被打罵之後才決心努力有什麼問題，她心態山村裡的這些女孩兒，而除了這個山村，全國還有許許多多和這裡一模一樣的地方存在。
她從破爛矮凳上站起來，擁抱著同桌：“你可以的，我們一起加油。”
榮悠悠這個肩膀瘦小卻格外溫暖的懷抱讓同桌漸漸冷靜下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鬆開手，低頭抓著榮悠悠的手帕擦臉，用力過度讓她的臉上通紅一片。
在小妹妹麵前哭成這個樣子，同桌覺得自己什麼臉麵都沒有了。
趙縉拿著東西進來的時候就察覺到榮悠悠和同桌之間奇怪的氛圍，他把煤油燈往邊上的小破凳子上一放，隨手就把自己的書包甩在了地上，一副大大咧咧無所畏懼的模樣讓同桌有些發怵。男孩大多調皮搗蛋，同桌的弟弟雖然才一歲半，但也已經會欺負她，而趙縉的大名，在村裡可謂是廣為流傳。
試問一個連老師都降服不住的刺頭兒，她一個女生怎麼敢正麵對上。
但下意識的，同桌還是把榮悠悠給護在自己身後，避免這個忽然出現的趙縉會做出什麼過激舉動。
“榮悠悠，你怎麼把你同桌也給叫來了，她是給那些女生上課的嗎？”趙縉看出同桌防備的狀態，也不當回事，直接盤腿在草堆上坐下，胳膊不小心碰到凳子的時候還除了嘶的一聲，“為了給你拿這個煤油燈，我可是挨了我媽一棍子，要好好謝謝我啊。”
“謝謝，你的手沒事吧？不然我給你揉揉。”人家到底是為著幫忙才挨了一棍子，榮悠悠立刻挪過去，伸手就要掀他的衣袖。
被一個小丫頭噓寒問暖揉著淤青的地方，趙縉還覺得挺享受，他嘴裡使喚著讓榮悠悠上麵一些下麵一些，眼睛卻一直盯著同桌看。
同桌在班裡一向不愛說話，獨來獨往，班裡另外兩個女生天天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她也是一個人單獨去學校後麵吃飯，趙縉覺得榮悠悠一個小丫頭片子容易被忽悠，這會兒當然就要替她好好把關。
“趙蘭芳，你怎麼想到過來幫忙的？”趙縉拍拍榮悠悠的小手，示意她可以停休息，順便抓了一把地上的稻草，開始編小動物哄榮悠悠開心。
同桌趙蘭芳有些緊張，她雙手捏著自己的衣角，結結巴巴道：“悠悠鼓勵我好好讀書，以後上初中，還要參加高考，所以我……”
不需要趙蘭芳說完，趙縉就能補全剩下的內容，無非就是她和家裡提了要繼續上學，最後卻被家裡打了一頓趕出來。趙蘭芳臉上的傷痕太明顯，任誰都能看出來。
“悠悠這個小丫頭片子什麼事都要管，她可聰明著，你要是想好好學習就多問問她，讀書肯定是沒有錯的。”趙縉手指飛快舞動，很快就編出了一隻小兔子，把小兔子塞進榮悠悠的手裡，趙縉終於抬頭對趙蘭芳說道，“我們山裡人，隻有好好學習才有出路。”
彆看趙縉在村裡的名聲不好，像是一個混不吝的主兒，可他心裡卻門清，加上家裡還有一個初中畢業的村長老爸，每年都被耳提命麵讓他好好學習，以後考大學，走出大山。
可以說，除了大人和榮悠悠之外，整個村裡最支持參加高考上大學的就是趙縉。
“我會的，趙縉，謝謝你。”趙蘭芳聽著對方滿口好好學習，忽然對他也沒有那麼害怕了。
起碼，一個能夠勸著女孩子好好讀書的男生，總比那些開口閉口女孩子十幾歲就要立刻嫁人生子的男生懂禮。
趙蘭芳被趕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帶，好在趙縉回家拿東西的時候順便把自己的課本和作業也給帶出來了，這才能讓趙蘭芳在這裡安心做作業。
這裡沒有作業本，隻有老師把題目寫在黑板上，讓同學們把題目抄到課本上帶回家做，如果家裡條件好一些的同學也能抄到練習本上做，這也就方便了趙蘭芳。
邊上兩人不是做題就是看書，趙縉嫌無聊，索性在邊上編了一堆的稻草小動物給它們排隊。
察覺到趙縉無聊的榮悠悠側頭一看就發現自己腳邊有一排整齊排隊的小動物，她抿唇沒讓自己笑出來，伸手戳戳趙縉的肩膀。
感覺到自己被戳了一下的趙縉回頭無辜看向榮悠悠，眼神詢問榮悠悠叫他乾什麼。
“你作業都做好了？”榮悠悠彎腰湊到趙縉耳邊，低聲詢問，避免打擾到趙蘭芳做題。
隨手撿起一隻小鹿，趙縉在榮悠悠麵前晃了晃，同樣壓低聲音說道：“昨天回家就做完了，陪你無聊，給你編一些小動物玩。”
趙縉可以說是心靈手巧的典範，他編出來的小動物栩栩如生還小巧動人，如果這不是容易被損壞的稻草，榮悠悠都想把它們全部收藏起來，以後擺在家裡當工藝品。
“你好厲害，這些小動物都好逼真。”榮悠悠驚歎著，誇讚的詞毫不吝嗇的全部砸向趙縉。
被誇的趙縉一臉驕傲，嘴角的笑容都壓抑不住：“那必須的。”
也許是趙蘭芳父母鐵了心要給這個女兒一個‘教訓’，等到另外一群姑娘吃了晚飯偷溜過來大棚學習，也沒聽到有人來找趙蘭芳。
山村晚飯吃得早，吃了晚飯之後，在太陽落山之前還有一大段時間，而這段時間，就是獨屬於這些忙碌一天的姑娘們的。
在榮悠悠這裡學了聲母表後，一群姑娘圍坐成一團嘰嘰喳喳討論今天學習的內容，她們覺得很新奇，原來自己平時學的半吊子普通話還有那麼多要注意的地方。
“蘭芳，我剛剛出門的時候聽到你爺奶對你爸媽說，你要是晚上回去就打斷你的腿。”就在大家興奮勁兒正濃的時候，一個圓臉大眼的姑娘忽然開口對趙蘭芳說道，“他們說你一個女娃能讓你去村小學就好了，現在還翅膀硬了，以後就不讓你去上學了，你是不是和你爸媽頂嘴了？”
大棚內瞬間安靜了下來，誰也不敢接話，隻是默默看著趙蘭芳，大家的眼神都很平靜，似乎對於這樣的事習以為常。
這種時常在村裡發生的事，哪個姑娘沒有經曆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