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孩子們主動提起,孫素蘭就將離家出走的經曆告訴他們。
當年她媽媽連城裡都沒去過,卻叫她往城裡跑,跟她說城裡有車站,多找幾個人打聽就能打聽到車站在哪。
不用管車子去哪,隻要不是往家的方向開就行。
她是夜裡跑出來的,沒去過城裡,隻知道城裡的方向,天黑看不清路也一直小心摸索著向前走,不敢歇息,怕被抓回去。
走了很久,直到天亮遇見人了,她才向她們打聽去城裡的路。
打聽過後才知道自己走偏了,於是又走了很長時間的路。
一路上都在打聽,沒到城裡前打聽城裡怎麼走,到了城裡後,又打聽車站怎麼走。
到了車站,剛好有一輛車要開動,她不知道終點在哪,都忘記問是不是往自家方向開的,就坐上車了。
其實不用問的,她老家鎮子沒有通車,城裡的車都是往外地開的。那時候坐車不用介紹信,管得不太嚴格,花錢就能坐上去了。她記得很清楚,自己連續坐了三輛車。
離家越遠,越聽不懂彆人說的話。
孫素蘭坐了大半天車,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當時國內戰//亂,越發達的地方越亂,她身上的錢用來當車費的,不能花在吃的上麵,想買吃的也看不到哪裡有賣,隻能自己挖野菜吃。
十六七歲的她很是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麼,能做什麼,連打雜的活都找不到。
她很清楚不能長時間躲在人多的地方,他們會把她當瘟疫對待,於是決定自己進山裡生活。
在山裡住的幾天也能遇到人,都是來山裡尋山貨的人,有的人來采蘑菇,有的人來挖野菜摘野果,也有的來山裡打野味。
從小被揍的經曆讓孫素蘭害怕遇見男人,他們主動靠近自己,她就會下意識護住頭,怕挨打,所以一路上都隻向女性打聽路。
在山裡遇見幾個婆婆,她主動找婆婆們說話。
她聽不懂婆婆們說的話,婆婆們也聽不懂她說的話,幸運的是一個婆婆能大概理解她說的話。
就是因為這個婆婆,她才知道自己在哪,她已經到了鄰省的省城,她跟婆婆說她想找份活計,不知道哪裡能找到活。
她已經十幾歲了,沒法一直活在山裡,遲早要找一份活乾的。她想掙
錢。
這個婆婆能理解她的話,她卻沒法理解婆婆的話,隻能靠猜測點頭。
最後她坐上了去保石縣所在市的車子,車子不到保石縣,到的是另外一個縣。
戰//亂時期,本省很多人跑到保石縣,因為這個縣在省裡屬於偏僻的小角落,一路過來的地形複雜,車子都難開進來。
婆婆們沒想到她是離家出走,以為她就是逃難逃過來的,問她有沒有錢,她把錢拿出來給她們看。
她的錢所剩不多,婆婆們也都是良善的人,沒有惦記她這點錢。
她們讓她去保石縣,省城的居民過得也不太好,要說相對安全且容易生存下來的地方,就保石縣了。
省城並不適合這個瘦弱黑瘦的年輕姑娘生存。
孫素蘭來到保石縣所在的市,身無分文了,媽媽給的所有錢,她都花在車費上,一路沒好好吃過飯。
婆婆們說的話,她沒聽懂幾個字,卻牢牢記住了保石縣的發音,逢人就問保石縣在哪。有些人不願意跟她說話,有些人願意回答她,給她指了個方向。
她一直走,累了就坐在路邊,有好心人給她半塊饅頭,她接了就吃。饅頭餅子是路上能吃到最好的東西了,這些都是好心人施舍給她的。從春天到夏天,她終於來到保石縣。
保石縣周圍地形比較複雜,保石縣縣城裡的路卻很好走,那時候的保石縣有很多來逃難的人,比現在熱鬨多了。
確定自己來到保石縣了,孫素蘭不知道該做什麼,婆婆們都說保石縣,保石縣應該是很好的地方,她決定在保石縣安頓下來,等以後掙到很多錢就回家接走媽媽。
她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在保石縣縣城的經曆和在彆的地方經曆差不多,沒人願意要她,打雜都不願意要她,隻把她當成乞丐。
確定縣城無法謀生,她就想去城裡附近看看。這一去,去到了豆腐村,以後會生活幾十年的地方。孫素蘭來到豆腐村,就看到了顯眼的豆腐坊。很多人從其他地方跑到保石縣,這其中不乏有錢人。肉現在很稀缺,當年更稀缺,豆腐就成了肉的替代品。
豆腐村的豆腐生意短時間內好起來了,村裡不少人撿起做豆腐的活,但是做得最好的人,還屬她現在的公婆。
語言不通,公婆就把她當啞巴了,在無效溝通半個小時後,公婆猜出她要找活
乾,知道她無家可歸,於是選擇收留她,讓她在自家豆腐坊搭地鋪睡覺。
她在結婚前,一直住在豆腐坊,從一開始打地鋪到後來有了臨時搭建的屬於自己的小房間。
由於手腳勤快,乾活利落,從不喊苦喊累,孫素蘭開始有工錢,工錢也越來越多。
剛開始兩個月,公婆確實隻打算給她個落腳的地方,後來發現她乾活利落,才開始給她工錢。
在她以為生活會更好的時候,生活確實更好了,解I做戰爭結束,逃難到保石縣縣城的人紛紛離開。
縣城重新恢複冷清,豆腐村的生意差了許多,孫素蘭也清閒下來,還和薛重山結婚了。在豆腐村待了幾年,孫素蘭不再是黑瘦乾癟的小姑娘,已經出落成俏麗的大姑娘了。
她不在乎自己的成長,整天想著掙錢接媽媽,爸爸不是要把她賣了,她掙很多錢,把自己賣給自己總行吧?
每天都在想這些,孫素蘭忽略了薛重山看她的目光,忽略了很多他對她好的小細節。丈夫主動表明心意,讓她手足無措,她不知道如何回應,他說他會等她答應下來。
在那之後,她晚上想的事情更多了,她越想越覺得薛家哥哥對她挺好的,嫁給他也沒問題,可是收留她的叔嬸會答應下來嗎?
事實告訴她,叔嬸是反對的。
他們本來對她挺滿意,他們的兒子看上她,要和她結婚,他們就看她哪哪都不順眼了。在她生下華安後,公婆看她才沒那麼不順眼。
再不順眼又能怎樣,已經結婚生兒子了,還能把人家趕走?
當初收留她就是因為他們心不壞,木已成舟,就這樣吧。
之後她在保石縣定居下來了,結婚後丈夫對她更好,正因為他對自己太好,她越來越沒法說出口她想回老家把媽媽接過來,回老家買回自己的話。
結婚後很多事情都變了,她掙的錢開始不是她的了,她從前掙的錢是公婆給她的,是薛家的錢。自從成了薛家媳婦,乾活就成了應該的,沒有任何工錢。
丈夫把自己的錢全交給她保管,任她花用,她卻不敢打這些錢的主意,這些錢是丈夫的錢,不是她的錢,
“媽媽運氣還是很好的,遇到你們爺爺奶奶,遇到你們爸爸。”孫素蘭跟孩子們講過去的時候,略過了和丈夫相處相愛這一段,也沒說結婚後自己心理
上多了一層枷鎖的事。
薛華康聽到院子裡的動靜,確定是爸爸回來了: “媽,爸回來了,今天先說到這裡,明天再說。"
薛華安: “彆等到明天,現在就告訴爸,我們要去媽媽老家的事,沒法瞞著爸爸的,媽,本子彆藏起來,給爸爸看看。"
孫素蘭在聽到丈夫回家的腳步聲後,也是下意識想把本子藏起來。
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薛重山很快來到廚房,薛華安最先開口,讓爸爸先坐下來,他有話跟爸爸說。
苗彩玉聽到結果很是意外: “全家都去看望外婆?”
薛華安對這個結果也是挺意外的: “嗯,我爸昨天晚上決定的,年前去看望外婆,我們四個孩子都去。"
昨天下午跟爸爸說了陪媽媽去娘家看外婆的事,爸爸想了沒多久,就說全家都去。
苗彩玉有個很關心的問題: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不會過完年才回來吧?”
現在豆腐坊主事的是薛叔,薛爺爺薛奶奶早就不做豆腐了,現在豆腐坊是集體的,在裡頭乾活的人不能沾親帶故,爺爺奶奶年紀上去了,最合適的還是薛叔,所以讓薛叔去頂著了。
薛叔走了,她是不是沒法喝上香甜細膩的豆漿,沒法吃到油豆腐燉肉,沒法吃到煎豆腐、醬油豆腐、豆腐炒一切的菜?
她還盼著吃蒸麵條。
當然了,一家人團聚最重要,她可以少過一個好年。
“年三十前會回來的,如果我外婆還在,身體不差的話,我媽說想接外婆來這裡過年,她想讓外婆看看她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地方。”他知道媽媽不是惦念家鄉,她是惦念在家鄉的外婆。
苗彩玉眼睛很快又亮起來了,如果外婆過來的話,薛家會比以前過年吃得更豐富吧: “你和華樂的房間能在年前建好,都是裡外間,外婆來了有地方住。"
生產隊放整天假的次數不多,薛家造房子進度很慢,但是每天弄一點,大半年過去,兩個房間也快完工了。
“嗯,外婆來我們家有地方住,我們去外婆家不一定能找到睡覺的地方,到時候可能要花錢找地方住。"
"你們一大家子過去,找住的地方就不會太難。"人多力量大
。
"媽媽還記得自己家鄉話,我們又會說幾句普通話,估摸著用不到半天時間就能找到外婆家。彩玉,謝謝你,自從提了去看外婆的事,我媽就很激動,今天在家的時候,時不時說該帶些什麼東西過去,不知道外婆還認不認得她。"
“幸好現在閒下來了,要是前陣子忙的時候說,害嬸子睡不著,我都要成為罪人了。”
薛華安上午乾活結束來找她,就是想告訴她全家年前要去看外婆,說完就走了。
苗彩玉回到廚房,告訴家人這個消息。
她故意沒把話說完,兩個弟弟,尤其是嘴也挺饞的二弟添明,產生和姐姐一樣的想法,薛叔不在,是不是代表他們過年吃不到好吃的豆腐,喝不到細膩的甜豆漿了?
他喝過豆腐坊其他人做的豆漿,區彆很大,他媽喝了都要tui一口,罵浪費錢,跟刷鍋水似的。
現在豆腐坊主事的是薛叔,彆人在田裡乾活,他在田裡乾活,彆人休息,他在豆腐坊乾活,豆腐坊少了他,豆腐就會少了靈魂,豆漿、油豆腐等等都沒有靈魂了。
苗添亮也是這麼想的,薛叔才是豆腐坊的靈魂,有他在就有靈魂,他不在,年都感覺過不好了。
看弟弟們著急,苗彩玉才把剩下的話說完。
苗添明: "姐,你故意嚇我們呢,我過年就是為了了幾口吃的。"
“誰不是呢。”苗彩玉和弟弟想法差不多,喜歡過年是因為過年有好吃的。趙美鳳讓他們打住,離過年還有幾個月時間,彆太早想過年的事情。姐弟倆打住了,但心裡的念頭沒止住,期盼趕緊過年。
“思念,後天我要跟家人一起去外婆家了。”薛華康特意到集市上蹲程思念,蹲到她,說了自己要出門的事。
“彩玉圓圓已經跟我說過了,薛叔不在,豆腐坊能不能開門都不確定。”程思念早聽說過了。
薛華康明示: "你有沒有想對我說的話?"
“你們一路上注意安全吧。”
薛華康頓時展開燦爛笑顏: “會的。”
程思念嘟嚷一句無聊就不理他了,去賣自己的雞蛋。
後天是全家人第一次出遠門,薛家人自己也不確定需要花幾天,隻能說儘量在年三十之前回來
。
夏收後,薛華康有很長一段時間因為臉色不均勻沒去看思念,現在要出遠門,就想多看看思念,今天陪思念賣完雞蛋再回家。
程思念都已經習慣他這條大尾巴了,沒趕走他的意思,隨他待在哪。
薛華康找程思念道彆,薛華安認為就出去幾天,沒必要道彆,隻是在去外婆家前,送了彩玉一個小禮物。
確實是小禮物,苗彩玉看著小剪刀,都沒有自己食指長。
“你怕你不在的時候,有人欺負我,所以給我一把小剪刀,方便我紮人?”苗彩玉把玩小剪刀。
薛華安: "之前你扇薛二柱的時候,我就想著給你尋把小剪刀,防身用,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最近看見就買下來了,你出門帶籃子的話,放籃子裡不容易被人發現,不要玩它,彆看它小,其實很鋒利的。"
他沒說每次去城裡都會去尋這種小巧的剪刀,直到現在才買到手。
"我看這把剪刀最後不是給我防身用了,是給你剪線頭用,我把它放進我的嫁妝裡。"真的好小一把,虧他能找到這種小剪刀。
薛華安: "不管什麼用法,晚上出門最好帶上它。"
“你不在的這幾天,我會想你的,圓圓和吳海生好上以後,這幾天都跟吳海生出去瞎逛,沒人陪我說話,我好無聊的。”苗彩玉抱住薛華安的腰,在他脖頸處蹭了蹭。
他們這裡年前屬於農閒時間,大家終於能專心忙活家裡的事,家裡的事不需要苗彩玉忙活,她就更閒了。
"隻要你想,有挺多人願意陪你說話聊天。"
"不一樣。"
“回來就做蒸麵條給你吃好不好?”他能看出彩玉真的很喜歡吃蒸麵條。
華□□日的時候,家裡做了蒸麵條,華康今年有個生日願望,還挺特彆的,就是想讓思念嘗嘗他們家做的蒸麵條。
他想叫彩玉邀請程思念到她家吃麵,麵由他這個大哥送過去,讓彩玉不要在思念麵前提薛家人。
華康不想讓思念知道蒸麵條是他家做的,她知道就不吃了,所以假裝是彩玉自家做的。
吃完也不要告訴思念是他家做的麵條。
他想著以後兩人在一
起了,自己跟思念說。
那天麵是半下午吃的,薛華安送了一小盆過來,薛華□□日蒸麵條不如生日之前吃的那次多,因為媽媽想攢麵粉過年,沒準……沒準外婆還好好活著,她想讓外婆嘗嘗好吃的蒸麵條。
苗彩玉一個人就能吃完那一小盆麵了,既然蒸麵條是薛華□□日蹭來的,他的願望,她就幫他實現了。
她想著邀請思念圓圓一起來家裡吃麵條,圓圓沒那個口福,居然為了和男人出去散步,放棄吃蒸麵條。
其實圓圓有吃的,吃了她碗裡的麵條,吃了兩口後,滿眼不舍地離開了。苗彩玉不知道結婚前有什麼好膩歪的,又不能做羞羞的事情。吳海生隔三差五能看到,蒸麵條可不是隔三差五就能吃到的。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程思念沒開口問為什麼要請她吃蒸麵條,表情能看出她有這樣的疑惑。
苗彩玉沒有提一句薛家兄弟,沒有說薛華康的好話,就說圓圓最近和男人好上了,連好吃的都不吃,她就找彆人分享了,這個彆人當然是指程思念。
苗彩玉讓她彆有負擔,放心吃,她爸媽弟弟們都吃過了。
一小盆,她分了四碗,爸媽一碗,兩個弟弟一碗,她和思念一人一碗。
說不吃的圓圓突然出現,吃了她兩口蒸麵條,本來就少的蒸麵條看起來更少了。
程思念看她吃完後,目光有意無意掃到自己碗上,就問她還要不要吃,不嫌棄的話,她的可以給她吃。
苗彩玉當然不嫌棄,吃了兩筷子後讓回去,說好吃的跟好姐妹分享,果然更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