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間為了節目錄製而臨時布置的辦公室, 顯然不可能像世研部一把手位居華元頂層的那間正式辦公室一樣高規格。
但二十平米也算寬闊，加上這裡簡潔的黑白色調布置，同樣讓人在置身其間時生出高遠空曠之感。
起碼杜詩怡站在這裡，就莫名有一種站在遼闊雪原上的感覺, 眼前是靜謐的景, 耳邊是清淺的風。
她眨眨眼，餘光瞟了一眼立在她身側抿著唇的俞誠, 又瞟了一眼辦公桌後同樣唇線筆直的沈硯。
有點……安靜。還有點……異常。
就在她帶著一絲莫名其妙準備先開口時, 沈硯終於動了。
他的聲線也依然如平日一般沉淡, 微微垂著眉眼，視線似乎沒落在並肩站著的兩人身上, 隻是輕聲道：
“你們的方案給我看看。”
杜詩怡依言走過去遞交上午打印裝訂好的成稿。
靠近那張辦公桌時, 視線無意間轉了一下，就看到沈硯身側的那個抽屜似乎沒有完全合攏, 裡麵像是露出了什麼東西的一角。
似乎還有些眼熟。甚至隱隱約約帶著一點舊回憶的氣息。
她的目光輕輕一動，但還沒有完全聚焦到那裡，翻看著材料的沈硯就已經出聲。
他看得很快, 是這些年親手做過許多方案、也審閱過更多方案後，純熟而沉靜的快。不消片刻他就已經抬眼望向杜詩怡：
“寫的很全麵。”
停頓了片刻，輕聲道——
“格外全麵。”
——甚至有一些可寫可不寫的原理推導，也被仔仔細細加進去了。
杜詩怡和俞誠同時抬眸。
俞誠望著那個獨自坐在辦公桌後的身影，麵上依然是溫和持重的模樣，心裡卻悄然掠過一絲輕輕淺淺、但又實實在在的快意。
——那些原理推導可寫可不寫, 就算刪去也不會影響整篇方案的完成度和質量。但小詩默默加了上去, 就是擔心我一旦在最後的彙報答辯時被人問起開放域會答不上來。而有了那些她做好的理論，我這周加班加點，也能學個囫圇, 就像首輪團隊戰跟著她學新框架一樣。
——這就是與她並肩作戰的實習生身份。能夠光明正大得到她的關心。而你……
他再次輕輕抿了抿唇，而後溫聲開口：
“是啊。小詩專門為我們這輪課題寫的，自然全麵。”
沈硯的目光終於落在他身上。
靜靜的，沉沉的，似乎不含什麼情緒，又似乎壓著經久波瀾的目光。
而俞誠再次開口，輕聲問：
“一天隻有這麼一次的例會，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沈工？”
***
隔壁辦公室，沈昌宏和白薇正在聽王總講。
王總向來是個好脾氣的人，對著沈昌宏這種勤奮踏實、知上進而不急功近利的後輩就更是如此，耐心的針對他提交的方案講了很多技術訣竅，沈昌宏筆記又寫了幾大頁，眼睛卻亮的出奇。
到結束的時候還意猶未儘，抱著自己的本子準備奔回家接著研究。
他沉浸在新知識的世界裡，沒注意到白薇沒跟他一樣回工位收拾東西，直到對方都要出了錄製場地的門，才忽而反應過來，錯愕出聲——
“你回家不帶包？”
他指了指被白薇落在座位上的、那個精致昂貴的名牌包包。
而白薇轉過身來，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衝他搖了搖手——
“我先不回家。上樓加會兒班。”
沈昌宏：？又加班？
他頓時一激靈，畢竟首輪團隊戰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以至於他瞬間就脫口而出——
“才第一天！不要過勞！保存體力！後麵衝刺！”
白薇一頓，似乎是想不屑的瞟他一眼，卻不知為什麼又在最後收住了，隻是輕飄飄道——
“放心。隻不過是一小會兒而已。”
她瀟灑轉身離去，徒留沈昌宏在原地有點發呆。
……雖然，但是，有一種熟悉的、不那麼好的預感？
***
杜詩怡和俞誠這邊同樣臨近結束。
俞誠依然溫文清和，是上市公司繼承人自小被培養出的良好風範。隻有非常仔細非常仔細的去看，才能隱隱感覺他的神色已經不像最開始那般輕鬆。
自從進入具體的方案詢問環節，他就幾乎已經完全跟不上那兩人的節奏。
誠然他也是Y大年級第三、北城計算機大神圈內無人質疑實力的人物……
但是……
沈硯翻著那遝厚厚的紙頁，看到重點時會問一句：
“RBM評估沒有用重構誤差？”
杜詩怡點頭：“重構誤差是常見慣例了，但我總覺得AIS抽樣更好。直接算似然度，代碼量上少一些。”
“是你的風格。”沈硯輕聲道，“而且是做過優化的AIS抽樣，歸一化因子更精確了。調整了LRN層？”
“是的，提高了側向抑製的比例，通過局部響應實現快速收斂。”
“拾音波束降噪這裡，全向場型陣列測試過了嗎？”
“測試過了，信噪比基本達到預期。加入DSP處理之後自動增益效果似乎還有小幅提升，明天可能再微調一些參數看看。”
……
雖然沈硯並沒有厚此薄彼，也時常會問他幾句，杜詩怡同樣會答著答著偶爾側頭看看他，不動聲色向外界透露著“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我們團隊一起做出的成果”。
但他仍然深深覺得，那兩人之間仿佛自成一個世界，全程交流快速而篤定，流暢到不存在任何時差。
彈幕同樣被這空氣中流淌的驚豔默契震到了。
【臥槽這是什麼神仙交流現場……我看傻了】
【同……雖然聽不懂但是大為震撼，他倆氣場好絕，就完全契合在一個維度上，我懂你所有出口和未出口的思路，太戳了】
【兩個人都好專業啊，超級厲害的樣子……而且杜詩怡才本科吧就能與世研部一把手對談無壓力，天秀了屬於是】
沈硯也並沒有多問，挑了幾個關鍵節點確認過他們目前執行沒有偏差之後，就示意他們如果沒有問題可以自便了。
以為對方會不動聲色去延長一天隻有一次的見麵時間、甚至已經做好了在這裡站一個小時準備的俞誠：……？
他頗為疑惑，但這事對他不壞，所以他隻是聳聳肩，禮貌道彆之後，和杜詩怡一起往外走去。
而杜詩怡在離開之前，到底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抽屜所在的位置。
那裡沒有完全合攏，微微露出了一點桃紅，乍看起來，就像是什麼布質或是絲質的綢帶。
***
次日，陰天。
從早上起就黑雲壓城，像在等一場隨時會落的雨。
俞誠來華元的路上眼皮就在跳，總覺得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但直到上了頂層走進實驗室，都與之前的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他抿了抿唇，啟動工作台上的電腦，心想也許是多慮了。
但事實證明，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真是蠻準的。
就在屏幕上的軟件界麵加載出來、他已經含笑轉頭要跟小詩商量剩下為數不多的家具先連哪件的時候——
實驗室裡驟然爆發出了一聲怒吼。
——來自平常總是風度翩翩的沈昌宏。
他此刻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瞪著從到達之後就縮在一邊心神不寧的白薇，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的代碼——你動的？！”
白薇也有點心虛，但咬一咬牙，又覺得自己也是出於好心：“我也是想加定時功能上去——要是能成的話，你的代碼質量就更高了呀。”
——她自己是折騰了半天也沒搞出個雛形來，但看了沈昌宏的代碼之後倒是瞬間有了些想法，在彆人已經搭起來的架子上加東西，總比自己平地起樓閣容易多了吧。
——誰能想到居然還是不行，而且自己左添添又刪刪，最後忘記了那份代碼原本的結構，改不回去了。
——所以現在，基本就是這麼個，不能用的樣子……
她撇一撇嘴，低聲道：“喊那麼大聲乾嘛？你自己的代碼，不會沒備份吧？複原一下就好了。”
沈昌宏：？？？
他氣得話都說不囫圇了——
“那你、你倒是來把這幾百行、重新打一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