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6章 看法 (加更)(1 / 2)

詭三國 馬月猴年 7416 字 7個月前

十月。

陽光雖然試圖再現夏日的壯麗,但是已經是脫離了它的能力範圍,就算是在怎樣舒展身姿,溫度也是不可阻擋的降了下來。

廖化拄著一根木棍,在蠕動的人群當中走著,四周都是荊豫一帶的難民,有汝南的,也有荊北的,人們宛如機械一般下意識的前行著,木然,茫然,恐懼,焦躁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混雜著時不時響起的男人吼叫,女人的尖叫,還有孩童斷斷續續的啼哭聲,縈繞在耳邊,和疲憊,和饑餓交織,如同鈍化的針頭一樣,紮得廖化腦袋嗡嗡作響,隱隱作痛。

廖化現在的模樣,和這些難民而言,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彆了。

原本荊襄和豫州,一直以來都還算是魚米之鄉,有大澤,有山野,有農田,有桑林,可漁,可牧,可耕,可織,隻要不是天生懶鬼,都可以在這裡活下去,可是從黃巾之亂開始,這一切都變了模樣。

黃巾之亂,嗬嗬。

“天下大亂兮市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賴得皇甫兮複安居。”

一想起這個,廖化就想笑。

皇甫嵩殺了張梁,戰陣之上殺了三萬黃巾,黃巾投河了五萬,再敗了張寶,殺俘近十萬……

在這些數字當中,全數都是真正的黃巾麼?

如果不全都是黃巾,為何皇甫嵩殺得心安理得,而且還有歌謠傳唱?

廖化年少的時候就被攜裹進了黃巾,所以他知道,黃巾其實更應該說是流民而已,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弱,都是在戰區被攜裹起來的普通的民眾。

這些人,也活該去死麼?大漢的百姓,沒有死在暴亂的黃巾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朝廷的軍隊手中,是不是很可笑?

人群當中忽然有些騷亂,一些嘈雜的聲音傳來:“前麵有卡哨!前麵有卡哨!要抓民夫!抓民夫!”

“哄”的一聲,遊蕩的人群更加的混亂了。

“鐺鐺鐺”的銅鑼聲音響起,哨卡之處的兵卒大吼的聲音傳來:“平東將軍招軍!平東將軍招軍!肯賣命就有得吃!有得吃!大塊蒸餅!大塊蒸餅!肯賣命就有得吃!”

“咣咣!蒸餅啊!肯賣命就有得吃!鄉親們!郭刺史敗了,現在是平東將軍主政!你們背井離鄉,能逃到哪裡去?哪裡都還不是一樣?未必能有家鄉好!平東將軍仁慈,招募兵卒,隻要肯賣命,就有吃的,若是上陣殺敵取了首級,還有賞錢啊……”

“來!來!大好的蒸餅!上等麥麵做的!看見沒,個個都是黃的!是黃的,不是黑的啊!看清楚了!香噴噴的!來報名參軍的每人一個啊!”

人群站住了。

蒸餅的誘惑,在饑餓之下被放大到了極致。

遲疑了片刻之後,便有人朝著哨卡主動走去,還有些拖家帶口的也想去,卻被家裡的妻子老人拖住了,爭吵著便抱在一起大哭起來……

參了軍,就是給人賣命,而賣命的價格,就是一塊蒸餅。

當然,雖說進去之後能不能吃飽也很難說,但打仗嘛,也不見得就死,人們走投無路了,把自己賣進去,臨到上戰場了,便找機會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數人還是木然而小心地看著。一般來說,流民會造成嘩變,會造成治安的不穩,但其實並不見得這樣。這些人大多是一輩子的安安分分的農民村戶。自小到大,未有出過村縣附近的一畝三分地,為了躲避兵災逃離了家鄉之後,他們大多是害怕和恐懼的。人們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來,其實也沒多少人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

有一夜,前來抓捕民夫的兵卒衝擊了人群,廖化在黑暗的角落裡躲過一劫。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殺了幾百平民,抓走了許多青壯,他們劫掠財物,殺死看到的人,強奸難民中的婦女,然後才押著抓來的青壯揚長而去……

潰散的人群在天明之後重新慢慢彙集到了一起,繼續茫然的向前。

至於走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大多數人心中都沒有答案。

真有稍稍見過世麵的老人,也隻會翻來覆去的說同樣一句話:“到了北邊,朝廷自會安置我等……會的……是的,會的……”

廖化冷眼看著忙碌起來的哨卡,搖了搖頭,繼續前行。或許是快臨近了河洛,多少顧及一些顏麵,或許是平東將軍想要挽回一些聲名,或許是不想讓招募而來的兵卒有太多逆反的情緒,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一次,曹操的兵卒並沒有上來就動手抓人,而是采取了利誘的方式,多少溫和一些。

這樣的做法,自然算是不錯的了。

一些人留了下來,大多數人依舊還是向前走去,畢竟平東將軍隻招募青壯,並非什麼阿貓阿狗都要的。

在廖化的左前方,有一名年輕的母親抱著孩子,踉踉蹌蹌的走著,警惕且惶然的看著周邊的一切。這名母親麵色焦黃,頭發散亂,將孩子緊緊的抱在胸前。孩子似乎也很安靜,和周邊動不動哭鬨著要東西吃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廖化微微歎息一聲。

那個孩子已經死了……

死了兩天了。

那名母親之所以死死的抱著,除了或許是因為自身情感上無法接受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這一路,死去的孩子都被煮了,吃了。

還有一些年輕的人。也許並沒有完全死透,但是饑餓的人已經等不及了,甚至活生生的就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扔進了鍋裡。

死去的老人則還算幸運的,可以留條全屍,因為沒人吃,不僅沒肉,而且乾癟。倒在路邊的老人沒有了呼吸,跪在屍體邊的其親屬目光大多都是絕望且茫然的,然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跟著人流前進,甚至掉不出一滴的眼淚。

人,在這一刻,和野獸也沒有多大的分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什麼天地倫常的大道理都失去了效力,什麼未來的憧憬希望都不可見,唯有的便是眼前這一條路,伴隨著腹中的饑餓腸鳴,還有恐懼和死亡。

混亂的隊伍延延綿綿的,看不到頭尾,走也走不到邊際,與先前幾年的漢朝大地比起來,儼然是兩個世界。廖化有時候在隊伍裡抬起頭來,想著過去幾年的日子,見到的一切,有時候往這逃難的人們中看去時,又好像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變化,依舊是一樣的世界,是一樣的人。

北麵,聽說北麵不打仗了?聽說北麵有新的田政?聽說征西將軍治下畝產都有五石了?聽說……

或許哪裡將是一個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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