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某之過也……』
荀或歎息著。
作為曹操的首席智囊,說是自信也罷,自負也好,荀或覺得自己應該是第一時間察覺,並且做出針對性的舉措。
所以荀或多少在心中頗為自責。
其實這可以理解,畢竟人無完人。在之前的一段時間當中,荀或的大部分的精力都被吸引到了許縣潁川一帶,對於冀州一帶的關注自然就少了。
這一次荀或前來冀州,也多少是有些想要脫離旋渦的意思,隻是荀或他也沒有想到跳出了一個潁川的旋渦,便是跌落到了另外一個旋渦之中……
而在荀或一旁的陳群,臉龐不由得有些漲紅。
要知道,是陳群先來的,為什麼……
咳咳,不去管其他,光說陳群在鄴城左近,事務繁雜,確實也是難免疏忽。
但確實是陳群有些懈怠了。
這一點,即便是荀或不說,陳群當下也意識到了。
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難免就會產生出一種習慣性的思維來。陳群也不例外,他在鄴城一次又一次的為了避免衝突,為了推卸責任,為了自身安穩,便是不做決斷,不得罪他人,雖然每一次陳群都會覺得他將矛盾上交給曹操去處理,是對於曹操的尊敬,是最為恰當的選擇……
然而現在看來,就是在這樣一次又一次的上交矛盾的之後,陳群失去了自己判斷和解決矛盾的敏銳性。
陳群感覺到了羞愧。
因為這一件事,不,這一連串的事項,若是真的去研究起來,應該是早有征兆了,而陳群並沒有發現,更談不上去解決了。
畢竟這不是一個地方的事情,也不是一個士族的問題,而是牽連眾多,綿延到了許多地方。同時,一件計劃,越是精巧複雜,所涉及的環節步驟也就越多,想要成功所需的前提條件也就越多,而在計劃的進行期間,也就越是容易生出意外偏差。
更何況是相互之間利益牽扯,需要多方麵配合的情況下,被荀或察覺出了整體事件的變化,自然算不得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不可思議的隻是原本陳群應該能察覺到的……
之前冀州崔琰聯合一些士族豪右,和曹操相抗衡,所整合的力量也不算是弱小了,所占據的大義也不謂不高,但是最終結果,也不過就是搗亂和拖延而已,根本就沒有讓曹操的實力受到多大挫折。
隨後崔琰等人就在曹操的分化政策之下,真香的真香,依附的依附,整個冀州士族體係也難以形成統一的合力,重新淪為一盤散沙,分散在各個地方。
所謂烏合之眾,不可成大事,便是如此。
這或許也是陳群放鬆了警惕的一個原因。
隻不過對於這些烏合之眾來說,雖說不能合力成大事,但這些人分散起來拖後腿的本領,倒是一流。
便如當下的這個局麵。
『河內……中牟……易京……薊縣……漁陽……』
荀或的手在地圖上每劃過一個地點,他的臉色就凝結一分。
陳群在一旁,臉上同樣的陰雲密布。
這些地點,都是和驃騎相接。
曹操需要戰馬,也需要各類的物資。畢竟不管曹操和斐潛的關係究竟怎樣,各郡縣的特產是有所區彆的,再加上曹操境內和斐潛治下的生產力相差,以至於原材料和低值消耗品更多的流向了關中,而從關中而來的是高附加值高利潤的產品……
就像是後世代加工永遠賺的是辛苦錢,而利潤的大頭都被上遊撈走了一樣。
在麵對利益麵前,烏合之眾采取的方式都是相似的。他們不會考慮長遠,甚至也不會考慮國家,而是隻想著自己賺錢。
為了能夠賺錢,賺更多的錢,這些人不約而同的采取了各種手段,從南到北,從東到西,似乎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一個相互利益糾葛的組織體係!
越是理清楚這些潛在的關係網,似乎就在地圖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陰影,隱隱約約的像是一隻黑手,要將冀州和周邊的郡縣掀一個天翻地覆!
『令君之意,是這些人……相互勾結,相約謀亂?』陳群略帶一些凝重的說道,『亦或是……驃騎手筆?』
『莫須有也……』荀或微微歎息了一聲,『或許言之尚早,不過若是置之不理……恐怕是遲早生亂……』
一開始隻是以為個彆貪腐,隻是走私生意,現在看來,事情大了!
這麼大的規模,說不得是驃騎布置的手段!
這要是處理不好,就會演化成為再一次的叛亂!
即便是當下進行抓捕,牽扯到了這麼多人,一個搞不好,就容易被冀州人誤解是潁川鎮壓冀州的『黨爭』!
黨錮之禍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曹操上一次忍氣吞聲也不就是為了不讓局勢便的不可收場麼?而現在眼見著又是出現了這黨爭的征兆!
黨爭並非後世才有,也不是漢代才出現。
隨著東漢政治的世家大族的日益強大,東漢皇帝的皇權卻日益衰落,於是為了重振皇權,自從和安兩帝開始,清流派,宦官派和外戚派,就成為了政治黨爭的最主要內容了。
於是,權力鬥爭就變成了宦官口中的『結黨營私』,士族口中的『閹宦誤國』,以及外戚的『權勢熏天』……
東漢政權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憑借了強宗大族的力量。因此,為了維護統治基礎,東漢政府與豪族、士人在一定程度上處於妥協狀態。士人麼,確實是有不少的人才,但是士族子弟的貪腐現象,卻在越演越烈。
東漢的統治者在思想上和經濟上都賦予了士人廣闊的空間和發展餘地,然而士人的這種短視行為,尤其是『度田』之事,使得士人和朝廷開始相互猜忌。
就像是這一次,荀或發現的這個問題,若是論其產生的根源,除了是在利益方麵的驅使上,還有地方士族豪右的權柄爭奪。
曹操想要改。
荀或知道要改。
可是難改。
這個問題,原本就是大漢娘胎裡麵帶出來的,一直都沒長好的『二元君』統治製度。
大漢的地方州牧郡守的勢力非常強大,他們擁有司法權、察舉權、辟除權和自置縣長、令的權力。當中央王朝勢力強大的時候,對地方勢力的獨立性能夠起到一定的束縛和規範的作用,但是當朝廷的實力開始衰弱時,地方勢力的這種獨立性就明顯地表現出來了。
酸棗。
二袁反董。
還有十八路諸侯等等,都是這種『二元君製度』的一種表現。
以至於當下的各個刺史……
由於地方長官可以自由地征辟下屬,所以這些地方官吏都不是為了天子負責,而是向地方大員負責,地方更多的是被豪族所左右,他們本身或者就是世家大族,所作所為自然要考慮自身家族的利益。
曹操拿下了冀州。就像是繼承了遺產也要同等的繼承負債一樣,曹操的獲得了袁紹留下的遺骸的同時,也接手了袁紹留下的那些麻煩。
漢靈帝的時候沒好好管,冀州一帶到了韓馥的時候能變好?然後從韓馥到袁紹,就能一下子全部換新顏了?然後曹操更換城頭旗幟的時候,就能一下子連城內大小官吏的內心深處也洗滌了,乾乾淨淨的變成了曹操的形狀?
顯然不可能。
這些問題,便是在不斷的積累之中,最終爆發了出來。
荀或和陳群麵麵相覷,心中不由得一個念頭跳將出來,莫非是驃騎知曉了曹操在許縣推動的改革之後,有意想要引導冀州和豫州相爭?!
這,真是好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