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帶著騎兵急急趕往太原,並不是太原出了什麼兵亂,而是因為太原需要好幾個分隊,前往接應從冀州,或是幽州逃亡而出的『眼線』。而太原本土的騎兵並不多,因此申請從陰山之下調配一部分。
因為逃亡麼,算是事發突然,也不可能說約定究竟是要走那一條的道路,所以北麵常山太原,中間的潼關函穀,南麵的武關宛城,都派遣出了不少的類似於李犁這樣的小分隊前去接應。
兗州靠近河洛地帶。
酸棗,陰水附近。
陰水是一條黃河的分支。
宋航站在陰水之側,麵露憂慮,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長安。
似乎在一個月之前,一切都還是那麼的平靜和安詳,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條不紊,可是當下這種平靜安詳的日子就像是冬天冰塊一樣,突然之間就開始融化消失了。
雖然是開春,但是天氣還不是好,天色又陰沉了下來,鉛灰色的烏雲,低低的壓在人頭頂,讓人悶得有些難受。
有些潮乎乎的風刮了起來,濕冷得直入人骨髓。
眼看著又要下雨了。
宋航看著麵前奔流的河水,眉頭緊皺。
隻能往前了,不能再等了。
這幾天都下雨,導致河川水流上漲。
若是再下一片雨,這水在漲上去,怕是想走都沒得走了。
這裡已經算是水位較低的區域了。當然,水位更低的地方也有,還有橋,可問題是有渡口有橋的地方必然有兵卒把守。
同時,即便是渡過了陰水,再往東百裡,又要渡過一條渠水,才能算是進入河洛地帶,也才能說是比較的安全一些。
宋航隻帶了一個人出逃,一方麵是因為事情急迫,另外一方則是帶太多了人難免引人注目,反而壞事。
此時那個人正在河川之中探路,臉色凍得有些蒼白,手裡用一根用小樹砍伐而成的彎彎曲曲的木杆,在河底當中撐著,穩固著自己的身形,不會被水流衝倒。
自從蔡昱被抓,王銘逃亡,宋航聽到了消息之後,便是默默的開始準備潛逃。
逃亡的日子顯然不好過,原本相貌端正,一表人才的宋航,如今已經是憔悴不堪,臉上手上還有些在荊棘灌木當中劃破的口子,還隱隱有些血水。
宋航盯著河中的他的隨從,看著他一步一步往前挪動,大氣不敢出。那是他族內的從弟。在這樣的時刻,也就隻有血緣關係才能稍微確保信賴的基礎,否則隨時都有可能被出賣邀功,成為他人的賞錢。
宋航緊緊的捏著拳頭,眼睛眨眼都不敢。就像是彷佛自己一眨眼,他從弟就會在水麵上消失了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弟終於是挨到了對麵,一下子趴在了河岸上,半響才哆嗦著站起來,然後抖著身軀,向宋航比劃著,『就,就順著,順著俺這條路!手裡,手裡撐著,慢慢走過來!水,水最多到胸口,可以,可以渡過來!』
宋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也開始脫衣服,然後將外衣什麼的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後拿起另外一根小樹杆,小心翼翼的開始下水。
寒風吹過,宋航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宋航一步步往前,他從弟則是在河岸之上,一會兒焦急的看著宋航,一會兒直起身,四下張望,害怕下一刻就會有什麼人影出現在附近。
幸好,托當年十八路諸侯……嗯,沒這麼多諸侯,不過沒關係,就算是十八路諸侯的『福』,在酸棗附近的村民百姓什麼的,早就被禍禍光了,直至今日都沒能恢複。
在渡河的過程當中,宋航有驚無險,雖說有些身形不穩,但是還是堅持著走到了河對岸,一下子坐倒在地,臉上驚魂未定,心中下定決心,等到了長安三輔安穩之後,說怎麼也要學遊泳,要不然下一次……
不不,沒有下一次了,絕對沒有下一次!
宋航咬著牙站起身,『可可可……可算是過來了……走,走,再往前,到到到,到了河洛就安全了……』
其從弟一邊幫著宋航換上乾衣,一邊問道:『大兄,河洛,有接應的麼?』
『……』宋航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有!肯定有!』
傍晚時分,雨水終於是落了下來。
沒辦法走了,宋航二人隻能尋了一個避風之處,燃起了些篝火,一方麵驅寒,另外一方麵也是稍微烤製一下攜帶的乾糧,不至於是太難以下咽。
宋航二人都是輕裝逃亡的,自然沒有什麼辦法說攜帶什麼鍋碗瓢盆菜刀快子等等,也沒有辦法在半路上采購。這年頭,不說酸棗到河洛一帶沒有多少人家,即便是有普通百姓的村落,也不是隨意可以去采買的,萬一被村寨之中的村丁認為是賊子抓住,那可就有冤都沒處說去。
就在兩人胡亂對付了幾口,將睡未睡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一些動靜!
二人頓時驚醒,隻見在黑夜之中走出兩名兵卒,為首的兵卒將手一指,眼珠子一瞪,『你們是什麼人?』
宋航在那麼一個瞬間,就想要拔腿而逃,但是如果一逃的話,反倒是更露了破綻,隻好是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說道:『俺是逃難的……是青州人……聽說長安那邊不打仗了,尋摸著去混條生路……』
兩名兵卒皺著眉,借著有些微弱的火光看著宋航二人。
這幾天在路上風餐露宿,衣衫和身上都有些泥塵,也被荊棘刮出了一些口子,在昏暗的光線之下,倒也確實有幾份流民的樣子。
兩名兵卒相互看了看,也稍微放鬆了一些,笑了笑,『沒想到青州還在打?不是聽聞說已經停了麼?嗨,這年頭,想要過個安生日子……都不容易啊!借你這地方避雨烤個火,沒問題吧?』
嘴上在詢問,但是兩名兵卒已經是大喇喇的走了過來,脫了穿在外麵的雨披,抖得四下都是水滴,然後伸著手腳,在篝火上烘烤。
宋航二人連忙讓出了好位置,避風處並不大,兩人隻能是蜷縮在靠外的地方。時不時有雨滴飄進來,所幸雨水並不是很大,二人多少還可以撐著。
『有吃的麼?拿些出來,我給錢。』一名兵卒漫不經心的的說道,『楊使君最近都在招募流民,要不你們就不用去長安了,跟著我們去雒陽得了。反正不就是耕田麼,那邊不是耕啊?』
『這個……』宋航哪裡會願意去河洛,隻能是一邊示意從弟多少取一些食物打發了兩個兵卒,另外一邊則是托詞說道,『河洛……河洛當然也是不錯……不過小人在長安還有些親戚,此去也是為了投奔……小人覺得還是去長安方便些……』
『哦哦。』那名兵卒顯然隻是隨口說說,注意力其實都放在了宋航從弟拿出的乾糧上,畢竟這年頭,除非達官貴人天天才能吃的肚子圓滾滾肥都都,褲帶都係不住,一般的普通百姓都餓,沒多少吃的。
乾糧到手,兵卒一看,頓時一愣,旋即抬起頭,『幼嗬,還是乾肉!』
宋航臉色一變,壞了!
宋航的從弟忙中出錯,竟然將包袱內的鹹肉乾給了出去……
另外一名兵卒接過了那小條的鹹肉乾,聞了聞,忽然露出了笑容,盯著宋航說道,『前兩天,從曹丞相那邊發來了行文……追捕一名逃亡文吏,身高七尺三,麵白,有須……我怎麼覺得……嗬嗬,哈哈……莫非……』
宋航心中一抖。他儘力的穩住心神,強撐著氣勢,站起身,低聲笑道,『二位,這世道,逃難的不知道多少,多了我二人不多,少了我二人不少,更何況,曹丞相勢大,難道說驃騎大將軍就弱小了?這河洛之地,兩邊都有人,大家都是結個善緣。凡事都不好做得太絕……』
兩名兵卒對望一眼,然後也站了起來。
他們是河洛楊氏手下,奉命出動,在河洛之地散開搜尋,畢竟對於河洛楊氏來說,他那邊都得罪不起。官道上麵設卡的隊列當然相對來說比較舒適了,有避風躲雨的場所,還有熱湯熱飯,而他們就相對來說辛苦了,結果沒想到還真撞到了宋航二人!
雖然說宋航說得話語確實也不錯,可惜麵對的並非是通情達理之輩,隻是刀頭舔血,有一天算一天,能樂嗬就樂嗬的大頭兵,眼下有賞錢當然就是顧著眼下的賞錢,哪裡會去管什麼將來長遠之事?
『鐺啷啷……』兩名兵卒臉色變得有些貪婪和猙獰起來,抽出了腰刀,指著宋航二人,『你說那些,爺聽不懂!彆亂動啊,乖乖的,彆讓爺費勁,爺就輕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