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的快子,銀質的餐盤,黃金的酒壺,邊上還有兩個女伶隨時準備給張紘斟酒伺候。
夥計端來了一個銅盆,銅盆裡麵滿滿的冰水。
大師傅手腳麻利,先是將活魚至於冰水之中,等魚略微有些僵硬的時候,便是當場就拿捏著活魚在冰水之中忙活起來,去鱗去腥膜,然後迅速又是清洗了並不是太多的血跡,也沒有刨開魚腹部,隻是趁著魚昏迷不醒,魚放在了一塊冰塊上,用薄如蟬翼的片刀,從魚身上先是割下了兩條魚肉,然後再將兩條魚肉割成魚膾。
剔完了魚的一邊,又是再剔另外一邊,隨後大師傅便是將被剔了兩邊肉的魚,又重新扔回了水盆之中,卻見到那隻魚原本是翻著肚皮向上,但是過了片刻之後便是尾巴動了動,又翻轉過來,帶著一身骨架在水裡遊動起來。
魚膾幾近於透明,在黑色的陶土盤子上平鋪著,微微粉紅色的魚肉呈現著獨特的花紋。
這一頓魚膾是吃魚身上最為精華的部分,什麼魚頭魚尾魚腸子之類的,是不吃的。
『妙哉。』張紘點了點頭,『賞心悅目,不外如是!快活魚,技近乎於藝也!』
大師傅憨厚的笑了一下,向張紘施了一禮,退了下去。看著好像是很簡單,不外乎取魚肉,切魚片,但是為了保證魚膾在活取的時候,不會因為魚的掙紮,亦或是溫度升高而導致魚膾的紋理或是味道被破壞,整個過程都是在冰水,或是冰麵上進行的,其雙手凍得通紅,手指上的老繭更是陳厚,不知道是做了多少年,宰殺了多少魚,才練得當下如此這般的手藝。
張紘夾起一片晶瑩的魚膾,先是看了看,然後便是放進了口中,細細品味起來。
一旁的女伶便是連忙膝步上前,給張紘倒上了蒲桃酒水。
張紘顯然覺得味道很美好,搖頭晃腦,心情舒暢,或許唯一不足的就是蒲桃酒的酒杯不是白玉所製……
】
吃完了魚膾,又是吃了一些其他的美食,張紘酒足飯飽,原本心中略有的一些憂慮,雜亂的思緒也被暫時的被放了下來。
『張公,』掌櫃陪著笑,一邊送張紘出門,一邊在旁邊說道,『張公用得可還滿意?有個事情,小的不敢隱瞞,這餐費如今要漲了些……小本經營不易,這個……小的也隻好是隨行就市……還望張公海涵……』
掌櫃陪著笑,唯恐張紘發怒。
一般來說,若是一般的價格波動,掌櫃的也不會特意和張紘說,但是現在問題是不是一般的波動……
張紘吃飯,都不給錢的,嗯,當然不是說張紘是吃霸王餐,而是按照慣例是月底結賬。吃多少就掛在賬上,然後等月底的時候,店家派人去張紘府上找管事對賬取錢。
這也是大多數士族子弟的結算方式,就連其府邸裡麵的仆人需要采買一些什麼府內的公用之物的時候,也都是掛賬居多。一方麵是普通人根本不通算術,十個手指頭都未必能扒拉得清楚,另外一方麵也顯得士族有體麵,不至於每天都是計較一些阿堵物。
張紘吃這一餐,也是自然掛賬。掌櫃的特意上前說明,隻不過是因為這一段時間來,蒲桃酒水漲得太高了,所以價格比之前要貴了許多,不得不和張紘解釋一下,以免到時候對賬的時候說不清楚。
『蒲桃酒漲價了?某知矣……』張紘原本沒太在意,但是在走出去幾步之後,原本因為美食而沉積下去的憂慮忽然之間又翻滾了起來!
張紘忽然有些一些不太妙的感覺。
張紘在出了魚膾店之後,又是去走訪了一些市坊集市,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漲了!
但是問題是漲了之後……
不管是蒲桃酒漲價了多少,不管是安息香料價格多高,反正來了多少貨,就幾乎是立刻銷售一空!
江東士族果真是這麼有錢?
蒲桃酒是不是必需品,是不是沒了就不能活了?是不是沒有替代品?
顯然不是。
那麼明明這些江東士族子弟這麼有錢,為什麼那些災民卻一直都得不到良好的安置?
張紘甚至有了一些不怎麼好的聯想。
左思右想之下,張紘找到了張昭。
張昭迎了張紘,到廳堂之內坐下。
論年齡,張紘還比張昭大一些。
兩人雖然都姓張,但是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就像是張飛和張遼差不多。
張紘開門見山的說道:『江東受災,而西域之貨價高,卻依舊銷售一空!此等之事,子布可知之否?』
張昭點了點頭,然後略有所指的說道:『不僅是西域蒲桃酒價高,江北戰馬也價格高了……』
酒麼,當然就是文士喝的,當然武人也有喝,但是戰馬麼,文士的需求量就不多了……
張紘主要的工作是戰略上麵的謀劃,而張昭則是偏向於實務上麵的事項安排,兩人的配合倒是無間,沒有出現過什麼爭執和矛盾。
這西域商品漲價,張紘還真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於外界的事情很敏感的,再加上這一段時間江東某些地區受災,然後又有武陵地區的叛亂,使得張紘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江東內部……
在江東災區,士族子弟一邊怒罵沒有受災卻勝於受災的武陵蠻不懂事,不是人,沒有同情心,竟然抗拒加賦,一邊借著機會囤積各種糧草物資,以此來換取各種錢財資源,甚至是人的生命。
士族麼,若不借著災害的機會發財,怎麼能暴富?這就叫做趁他病取他命!
若是不能暴富,士族子弟又怎麼能購買價格越來越高的西域蒲桃酒,安息香料?
張紘皺起眉頭來,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如今江東受災者眾也,而江東之士奢靡甚盛……此乃上下背離之兆也……』
此時此刻,張紘不知道是真沒想起來,還是根本不以為意,反正他沒覺得自己方才去吃點昂貴的魚膾,喝一些蒲桃酒有什麼問題,而是覺得江東士族子弟太不像話了……
正常來說,如果一個東西越來越貴,又不是必需品,那麼必然就會出現各種廉價的替代,即便是效果不如原品,但是隻要價格低廉,也就可以接受了。比如蒲桃酒貴了,那麼其他的金漿酒啊,粟米酒啊什麼的,難不成就不能喝了?
所以市場若是正常,那麼應該是價格漲上去了,但是沒有人買,就沒有銷量,然後這一類的物品就會慢慢的價格又降下來……
可現在蒲桃酒,安息香料等物品,持續的價格上漲,但是依舊有銷量,而且銷量還不小,這又說明了什麼?
張昭微微瞄了一眼張紘,然後捋著胡須,說道:『秦校事去了武陵了……』
『誰?啊!』張紘頓時目光一緊,『子布之意是……』
要不是張昭說出來,張紘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事情。這說明秦博去武陵沒有走正常的文書調派的渠道,那麼就意味著走的是另外一條線,也就是軍事上的直接命令。
張昭沉吟了片刻,才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都督……這像是在安排後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