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點了點頭說道:『有時候,未必要送什麼消息,隻需要做個見證。』
『不傳信?隻是見證?』有聞司皺起眉頭,『隻是見證的話……這周邊……』
藍田周邊,就是原本接受各類流民的大本營,中轉站,人口複雜程度可見一斑,在沒有係統檔案也沒有圖像影存的漢代,想要篩選出特定的人物,並且無疑是一件及其繁瑣,困難無比的事情。
杜畿又是點了點頭,『這些某都知曉……』
有聞司頓時就有些尷尬了,他明白杜畿的意思,如果說有聞司所有說的事情,都是杜畿已經知曉的,那麼有聞司的價值又何在?
『若是沒有……』有聞司的人還想要扳回局麵。
杜畿笑道:『有還是沒有,某都會據實上報。』
有聞司最後隻能低下頭去,『屬下領命。』
展現價值,才有價值,不論是生,亦或是死。
當然關鍵的點是領導者必須要有能力,是真正的能力,不是撈錢的本事,否則就一句話,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既是在自己臉上抽巴掌,也是抽在了身後的政治群體之上。像杜畿當下,身正持中,即便是有聞司之人,旁人聞風喪膽,在杜畿麵前也隻能是乖乖聽話。
王豹有王豹自己的堅持。
王豹的堅持,或許就像是他所說的,『昔日奔波苦』讓他已經失去了對於再次搬遷的希望,隻求能給家鄉的人留下一些什麼,而有了樂銀等人的投降的背叛,他的堅持才更加的有價值,而這個希望和價值,無疑靠他自己是帶不過去的……
杜畿也有杜畿自己的堅持。
他看向了桌案一角的那封請帖。
韋氏官家專門遞送過來的請帖,是表示韋端生日,請杜畿前往小酌。
杜畿和韋端的關係,從一開始的緊密,到後來的漸行漸遠,再到現在的客氣的疏離,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也不是一兩件事的影響,而是在看到了韋端,尤其是其子韋康的行為,和整體大環境的矛盾和衝突之後,杜畿才做出的如此的決定。
在斐潛的影響之下,整個大漢的士族體係都開始了變化。不僅僅隻有龐統為首的那一幫人,在山東還是在關中,都有人感受到了曆史之河流向的改變。
一些人不適應變化,而另外一些人渴望改變。
杜畿說給王豹的『燕齊』之語,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他自己內心的一種思緒展現。
戰國紛爭當中,燕國太子丹做出了最後的努力,齊國也曾經是一度登上稱霸的寶座,但是隨著曆史的奔流,他們都失敗了,而這些燕國和齊國的王孫,最後流落到了東萊,成為了東萊王氏的一個起源。
齊國就不說了,即便是邊緣國度燕國,在對抗北麵的遊牧民族的時候,也是做出了一定的貢獻的,可是不管是齊國當年的風光,還是燕國一時的豪傑,都最終抵抗不了滔滔的大勢……
而現在,杜畿覺得,大勢在西,而不在東。
兵法之中,居高臨下這四個字,並不僅僅簡單的說是陣列的擺布,也同樣是地理上麵的優勢。關中地區在地理上,就對於河洛地帶,以及延伸出去的山東地域,有先天上的地形壓製。這一點就像是在封建王朝之中,北方地域對於南方地區的壓製力一樣。
這種壓製是多方麵的,重要的有兩點,一是糧草,二是氣候。
西北地域苦寒,東南方向溫暖,這先天上的不公平,造就了兩個地區不同的性格類型,以及相對來說不同的飲食習慣,更重要的是當苦寒之地的人到了魚米之鄉的南方,在糧食上就根本不用太考慮吃些什麼的問題,這一點在遊牧民族南侵的時候表現得特彆明顯。北地草木枯黃,連根都刨出來啃的時候,南方還能處處鮮嫩的野草肆意生長,對於以蓄力為主的封建年代的部隊,簡直就天然的福音。
而且古代沒有棉衣。
即便是有棉衣,又有幾個諸侯能提供完善的裝備?習慣了南方的溫暖氣候的人到了北地,彆說打仗了,先損失了一半以上的戰鬥力,而北方打到南方,大不了光著膀子打就是了。
之所以說是大多數,是因為曆史總喜歡偶爾搞些小花樣。
誰也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偶爾』上,就像是將發財的美夢寄托在彩票上一樣,除了彩票中心主任笑開花之外,恐怕所有人都覺得這人是傻瓜。
杜畿覺得自己能將希望寄托在『偶爾』上麼?
他更希望能通過努力獲取,這樣的地基才會更加穩定和堅固。
那麼杜畿是對於斐潛多麼忠誠麼?
同樣也不是。
杜畿依舊是對於自己忠誠,以及對自己家庭才有全部忠誠的人,若是當下斐潛就要讓杜畿毫無理由的去死,或是毫無價值的犧牲,杜畿也會立刻反抗,不帶絲毫的猶豫。
但是在大方向一致的時候,尤其是杜畿覺得斐潛這一側才是天下大勢的走向的時候,杜畿會做好他手上的每一件事情,為斐潛的政治集團儘心儘力。當然,如果說,萬一曹操真的有一天能夠打到關中,控製了三輔,杜畿同樣也不會為斐潛勢力的滅亡而殉葬,而是會非常痛快的投入到新的工作崗位上,頂多在提及舊主的時候,態度依舊是恭謙且尊敬的,也就僅此而已了。
簡單來說,杜畿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務實主義者,一切都是從最根本的問題出發,因此杜畿對於韋端企圖找他畫大餅的行為便是越來越反感,當然更重要的是當杜畿知道了韋氏的下一代繼承人韋康是什麼德行的時候,對於韋氏的評價就已經是一再下調了。
現任韋氏的交情是之前培養起來的,而下一代的交情……
嗬嗬,什麼樣子的繼承人,便是預示著會有什麼樣子的結局。
杜畿不想要被韋氏所拖累。
原本杜畿還企圖躲在藍田之處,儘可能的避開韋氏,不想和韋氏有太多的交集,結果依舊是避開不了,韋氏的帖子送到了門上,幾乎是逼迫著杜畿要做出選擇。
『也是到時候了……』
杜畿微微歎息。
之前韋氏韋康出事情的時候,韋端派人也找過杜畿,被杜畿搪塞了回去。
這很正常。
城中亂起,火龍燒倉,將相不和,幼主無措,似乎每一件事都是重大破綻,長安隱患。再這樣的局麵之下,看起來就似乎是機會來臨……
所以韋氏為了將來打算,準備做一些額外的布置,當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且想必韋氏也不會做出一些什麼特彆的舉動,說是生日小酌,必然隻是小酌,絕對不會多生事情,但是有時候,吃飯喝酒就是一個態度。
隻不過這個態度,杜畿覺得沒必要給。
如果韋氏的下一代繼承人韋康,能有些本事的話,說不定杜畿還準備多少留下幾分的善緣,但是如今已是確定韋康水平泛泛……
杜畿笑了笑,抬手喚過了心腹管家,將桌案上的這一份請帖給他,『寫一份回帖,就說我於藍田事務繁重,無法抽身,略備薄禮,以表歉意……禮物按照正常的選四色就是……』
管家微微一愣,『主上,我寫回帖?』
杜畿呼了一口氣,『沒錯,你寫。以後這韋氏不送帖子也就罷了,送來了帖子……都是你寫……不過,若是……恐怕也就沒什麼機會寫了……就這樣,去罷……』
管家不明就裡,但是也能明白杜畿是要和韋氏徹底的劃清界限了。
畢竟杜畿親自回帖和管家代為回帖,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道不同不相為謀。
終究是到了最後分道揚鑣的時候……
不僅是杜和韋,也是西和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