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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久須本奈奈人生的轉折, 發生在成為“神明的新娘”的那個傍晚。

黃昏是一日中的逢魔時刻,妖鬼並行、邪魅叢生。

村民將祭品投入神社後,便將唯一能夠求生的門緊緊鎖上, 逃也似的離開。而已經活活餓了三天, 隻能靠飲用山泉水苟且度過的久須本奈奈,本就孱弱的幼小身軀也饑餓逼到極限。

她像小蝦米一般,無助地蜷縮起來, 開始渙散的視線則與近在咫尺的怪物對上。

六歲之後, 久須本奈奈在某一日, 忽然能看見彆人看不見的東西——那些醜陋的、扭曲纏繞在人們身上的怪物。

出於生活在白川鄉的女孩所必須擁有的謹慎和察言觀色, 她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自己的不同,也在吃過幾次苦頭後, 迅速掌握了如何不同那些怪物對上視線的技巧。

萬一運氣不好, 被那些怪物發現了, 久須本奈奈就會想辦法逃到僻靜的角落裡, 再用柴刀、用撥火棒、用自己的牙齒和指甲, 迸發出小狼崽一般的凶狠, 成為戰鬥中勝利的一方。

在鬥智鬥勇的期間,她也偶然發現, 在觸碰到其他人或者怪物的時候, 她好像可以“吃掉”一些什麼東西。

久須本奈奈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但每次“吃飽”之後,她都會變得更有力氣,身體也會變得更好,而且被自己觸碰到的姐姐們也會很快恢複平靜,不再暴怒或者悲傷,讓她能過得更好。

——就算這是故事中屬於魔鬼的力量, 對她來說,也是珍貴的好東西。

在白川鄉,久須本奈奈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些隻有她能看見的怪物叫“咒靈”,而她是身負罕見“吞噬”術式的潛力咒術師。

久須本奈奈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看著眼前的怪物。

這應當是久須本奈奈見過最美麗的一個:漆黑的及地長發,是和白川鄉的女孩如出一轍的特點;雪白的、容易落下紅痕的肌膚,是來往的尊貴客人最愛不釋手的禮物。

可它沒有臉。

白川鄉的女孩的憎恨、恐懼、絕望、不甘,以及對從未擁有過的愛的渴求,還有來往客人與村民的貪婪,共同孵化了這隻尚未被咒術師發現的特級咒靈。

“喜歡……喜歡你……”

以愛(穀欠)為食的咒靈俯身,用陰影籠罩讓它迷戀的食物。向人類索求愛意是它的本能,它也很樂意扭曲自己的姿態,讓自己變成會被對方喜愛的樣子。

空白的臉開始變形,本應該是血肉骨頭的地方,如同橡皮泥般被看不見的手揉捏塑形,最終慢慢定格成那個叫涼子的女人的模樣。

涼子是在這漫長的三天裡,在輪班看管她時,那個“不小心”落下了飯團和一把小小的折疊裁紙刀的人。

“涼子”露出溫柔的笑容,伸出手想要擁抱它的食物、它為期一瞬的現在的戀人。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愛你。奈奈,我們一起逃走吧?從這裡。逃到外麵去。”

久須本奈奈的神情漸漸變得迷蒙而柔軟。

她忍不住向“涼子”伸出手。

“涼子”的笑愈發甜蜜,如同熟透了的、芳香馥鬱的花,可就在它準備享用這頓每餐的時候,那隻似乎要與她融為一體的幼小的手,卻將裁紙刀刺入它的眼睛!

可毫無咒力加持的裁紙刀是傷害不了特級咒靈的。

“……你欺騙我!為什麼,不能愛我呢?我明明都已經按照你的心願去做了!”

情緒不穩定的咒靈瞬間暴怒,那張美()豔的臉也隨之崩壞,有什麼更不祥、更醜陋的東西在偽裝的人類皮囊之下蠕動。

得不到想要的情緒,咒靈決定改變主意,要一點都不溫柔地吃掉這個不知好歹的討厭的食物!

然而就在久須本奈奈即將被咬斷喉嚨的時候,咒靈卻突然橫著飛了出去。

已經耗儘最後一點力氣的久須本奈奈眼前發黑,隻能隱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束著利落的高馬尾,發間彆了一支麥穗編織的飾品。

以及,繚繞在她身邊的黑霧。

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麼,久須本奈奈其實記得並不清楚,隻知道等她恢複意識的時候,那個怪物不見了,而俯身看向她的,是陌生的、衣著繁複華麗的高挑女性。

這個人……不,這個“怪物”身邊繚繞的黑霧比剛才更濃,甚至到了無法看清那張臉的地步。

而黑霧中,是屬於第一個怪物的氣息。

“怪物”同樣向她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

此刻幾乎喪失理智和思考能力的久須本奈奈,出於求生的本能,也是絕望中對饑餓的恐懼——她不自覺地發動了她的術式。

罕見的吞噬類的術式,正如它的名字一樣,能夠吞噬他人和咒靈的咒力,轉化為自己的咒力。

但觸發條件是肢體接觸,對於不成型的詛咒或負麵情緒也沒有效果,而且無法強製向比自己強大的對象使用。

除非對方自願。

朝夷神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像被逼上絕路的小獸一般,貪婪吞噬著自己的人類女孩。

神明的力量來自於信徒的信仰,當信仰不再,神明就會如朝露般在陽光下消失。

因為白川鄉的封閉和傳統,在八百萬神明陸續消逝的今天,朝夷神卻依然存在於人間。

可同樣因為白川鄉村民的貪婪,滋生了大量的詛咒和咒靈,不正確的信仰與強烈的負麵情緒製造出“汙穢”,玷汙了本該潔淨清明的神。

這條路的儘頭是失去自我的“墮神”。

朝夷神在一點點地滑落深淵,不過她沒有選擇報複或者抹殺自己的信徒,而是選擇了無休止的沉睡。

或許就這樣,在夢中消逝——至少那個夢裡,還有她最熟悉的白川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