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1 / 2)

崔宿白難得讓皎皎提早下課。

未時剛過不久,他又挑選了幾本詩集給皎皎,對皎皎說道:“這幾日你先在家中自學,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這是三年來二公子第一次讓她早走,甚至還給她主動放了假。

皎皎收拾好東西,提起自己的小籃子,卻遲遲走不出一步。她站在原地,心底的慌張如同煙霧一般彌漫開,壓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崔宿白的異常,讓皎皎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嘴唇囁嚅幾下,她仰頭,局促地問:“二公子……是流民的事情嗎?”

崔宿白嗯了聲:“看樣子芸娘和你說了。”

見皎皎怔住,他想起她早些年和生母的流離經曆,不由心下一軟,柔聲同她解釋:“祈水與幽平毗鄰,眼下幽平失守,民眾自然想要往祈水跑。流民一事重大,我無法保證祈水郡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但卻能承諾你,至少你和你母親的安危不會受到影響。”

頓了頓,崔宿白緩緩道:“皎皎,有我護著你呢。”

世道多變,即便他做不到手眼通天,但料想憑著郡守之子的身份,護住她和她母親卻是沒問題的。

過了三年平靜安和的日子,皎皎實在不想回到當初擔驚受怕、流離失所的時光。

崔宿白的保證讓她不安的心情得到安撫。她點點頭:“二公子,你想要吃糕點的時候,就差常青去我家的糕點鋪子說一聲,我馬上給你送過來。”

真當他是個饞鬼?

崔宿白屈指輕彈了下她的額角,力道不重:“放心好了,不和你客氣。”

又對她說:“等會我讓常青送你回去。你這些日子小心謹慎,城外彆去,靠近西城門的地方也彆去。”

幽平郡在祈水郡的西麵,幽平沒了,流民大多是從西城門的方向來。

皎皎乖巧地點頭。

崔宿白喊常青進來,吩咐:“你送皎皎姑娘回家,路上小心看顧著點她。”

常青領了命,一路送皎皎回了長樂巷。

長樂巷的巷口,那一群討人厭的男孩原本正守株待兔,等待著皎皎回家。他們昨天受了氣,今日做好準備,懷揣著許多小石頭,打算今天好好教訓一下皎皎這個“野種”,哪裡知道等了一天,不僅等來了皎皎,還等來了常青。

常青是二公子身邊的人,這點長樂巷的人都知道,男孩們再淘氣,也沒膽子惹二公子身邊的人,隻能悻悻離開。

常青是個機靈人,如何發現不了異常。

注意到逃走的男孩子們手中的一堆小石子,他眉頭皺起,將皎皎送到家裡後,轉身就去敲其中一個男孩的家門。

孩子不乖,總得父母管教才是。

常青冷冷地想,他得告知長樂巷這些背地裡碎嘴的人一聲,至少在郡守府附近的這塊地兒,孩子犯了錯,罪是要大人一同擔著的。

芸娘晚上回來的時候,皎皎已經做完兩個菜了。

這年頭能吃的菜少,無非是青菜白菜豆芽菜,外加蘑菇茄子之類,這幾個菜來回燒好幾年,想做得不好吃都難。

皎皎今日回來得早,芸娘驚訝,問皎皎是怎麼回事。

她說實話:“流民的事情看起來挺嚴重的,二公子要去處理這些事,這些日子就讓我在家自己看書。”

“郡守不在,二公子隻能多多勞累。”

芸娘歎息一聲,趕皎皎去看書,說她要再準備兩個小菜。皎皎沒有和她爭,應了聲後,轉頭先去數了數芸娘帶回家的銅錢。

今天對上了。

她起身告訴芸娘這件事,芸娘舒了口氣,笑眯眯:“那真是太好了。”

因著不用再去郡守府讀書,皎皎乾脆帶了幾本書,每日和芸娘一起去糕點鋪。

青石街離長樂巷有三條街的距離,街上多小販和行人,街頭巷尾的確有乞丐在乞討,但都是老麵孔,顯然非幽平郡來的流民。

看樣子事情還沒那麼壞。皎皎想。

糕點鋪子在祈水郡和長樂巷開了三年,由於二公子明裡的照顧惹了些非議,但糕點的確糯軟可口,形式模樣還新鮮,因此老老少少愛光顧的不少。

清晨的時候客人最多,辰時一過,來買的人就少了許多。

皎皎得了空,坐在櫃台後的小椅子上,拿出書本開始複習功課。

背了幾句,忽聽到有一個客人來買了四個紅豆糕後與芸娘聊起天來。

客人聲音粗糲蒼老,皎皎聽出是住在青石街另一頭的木匠阿叔夏酉:“見了鬼的殷地的蠻子!做的什麼孽哦,到處打仗,害得那麼多人跑來祈水郡。”

這年頭平民百姓沒什麼文化,認識字的都極為罕見,在這種大環境下,普通百姓的名字都是父母瞎取的。

比如賣貨郎十七,他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當年他父母養了十七隻雞鴨。再比如夏酉,他叫這個名字也不是因為他姓夏,而是因為他出生在夏天的酉時,生完他後,打更郎從外頭經過報了一聲酉時到,他爹腦袋一拍,從此就喊他夏酉。

以此類推,夏酉下麵幾個弟弟妹妹有的叫春巳,又的叫秋辰,更好笑的是夏酉的五弟弟和他是同一個季節和時辰出生的。

一個家總不能有兩個夏酉吧?他爹於是叫他五弟弟二酉。

夏酉今年三十七,卻已經有一個三歲的孫兒。他孫兒非常喜歡吃皎皎家的糕點,因此夏酉每日都會來買兩盒。

他是個粗中有細之人,本性良善,在芸娘初到青石街的時候幫襯不少,一來二去同母女倆關係就好了,皎皎小兔子小烏龜之類的糕點的模型就是托他做的。

夏酉在祈水郡待了幾十年,朋友多,消息路子廣,知道的消息不少,之前流民要來的事情也是他閒聊時和芸娘說的。

見他今日仿佛又得了什麼新消息似的,芸娘用油紙替他裝好四塊紅豆糕,遞過去後,好奇道:“夏酉,發生什麼事情了?”

夏酉歎道:“西城門外的流民越來越多,官兵都壓不住哩!芸娘,你可還瞧見街上還有什麼巡邏?他們全都被派去西城門的門口了!”

搖搖頭,他道:“可惜還是沒攔住。聽說昨晚趁著官兵夜班交接的一刻鐘內,不少人已經湧進來了。”

這可不是小事!

芸娘膽子小,想得也多,聽聞如此,當即俏臉發白:“可我早上來的時候,並未在路邊看見流民呀。”

“現在都在西城待著,走不到我們這裡來。”

夏酉道:“但我估計遲早還是會來到青石街的。流民這麼一波一波地來,城門根本擋不住,到時候估計城裡的街道上處處都是流民。哎,這叫什麼事兒。”

他倒不是嫌棄流民怎麼樣,隻是經曆過的事情多了,知道流民一多,城裡就容易亂。

城裡亂了,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做普通買賣的小老百姓。

夏酉說完消息就提步走了,留下鋪子裡心神不寧的母女倆。

芸娘在原地愣了會兒神,冷不丁突然轉身,把皎皎抱在懷裡。她一向瘦弱,這一抱卻使上了十二分的力氣,把皎皎抱得緊緊的,教她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皎皎,彆害怕,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她喃喃:“娘一定會保護你的。”

……其實更害怕的是她娘吧。

皎皎心知肚明,但還是乖巧地任由芸娘抱著,輕聲道:“娘,我們一定會沒事的。”她安慰芸娘:“二公子那麼厲害,他一定能處理好的。”

芸娘一定:“是的,還有二公子。”

在她心中,郡守府的二公子是個無所不能的大善人,天底下沒什麼二公子辦不到的。思及此,她鬆開皎皎:“有二公子在,我們不需要太過焦慮。”

崔宿白的確做了很多事情來處理流民的問題。

他讓人把城外的流民都聚集到一處,給他們搭建住處,還開放糧倉,每日派人去城外布施米粥,這些舉動都很大地安撫了流民,讓流民們不再每日擠在城門口,拚著命想要擠進城來。

可安穩沒兩天,流民中又生事端。

由於流民沒人每日的粥數都是定量的,對於一些人來說這個量足夠活下來,可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卻不足以飽腹,因而難免有人惡向膽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