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1 / 2)

趕上隊伍,還送出糕點,皎皎不自覺舒出一口氣,緊繃的神經舒緩下來。

他替她撿紅豆,她為他送彆,也算仁至義儘。

想到芸娘還在糕點鋪裡等著,皎皎打算回去青石街。步子還沒邁開,便見一輛馬車緩緩駛來,停在她路邊不遠處。

身著一身簡單的月白衣衫的崔宿白掀開車簾,眉梢微抬,問:“皎皎,你怎麼獨自一人在這裡?”

沒想到出來一小會兒居然能遇到二公子。

皎皎想起他之前囑托自己不要隨意出門的話,再仰頭去看他時,麵上就不覺帶了幾分心虛:“二公子,我出來送……嗯,送一位朋友,馬上就回去。”

互通姓名,應該算朋友了吧?

皎皎不確定地想。

新朋友?

崔宿白挑眉,心下疑惑。

他暗自打算稍晚去問問常青這些時日皎皎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情,麵上卻並無表露半分異色,淡淡地嗯了一聲後,從車廂中半探出身子,向她伸出手:“上來,我送你回去。”

才兩條街的距離,這麼近哪用得著送?

皎皎受寵若驚,擺手拒絕:“二公子,您忙您的事情去好了,這裡距青石街不算很遠,我走回去就是。”

“我今日的事情已經忙完。”

他依舊伸著手,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皎皎,聽話,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兩人在這邊僵持一小會,周圍已經陸陸續續有人望過來。

皎皎沒辦法,知道拒絕不了,無聲歎了口氣,握住他伸來的右手。

和她尚有些圓潤的溫暖手掌不同,二公子的手溫度偏低,觸之微涼。

有一瞬間,皎皎覺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塊玉。

皎皎被他很輕鬆地拉到了馬車上。

車簾合上的前一刻,她偏頭看了眼街道的儘頭——守衛們早已驅趕著流民們離開,街上隻餘下城內原有的小販和居民。

崔宿白問:“在看什麼?”

皎皎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坐在他對麵,小聲道:“沒什麼。”

馬車朝著青石街的方向行駛而去,皎皎坐在馬車內,頗有些坐立不安之感。

車廂內的空間並不逼仄,但對於皎皎來說,還是顯得不夠寬闊。她雙手規規矩矩地擺放在膝上,低著頭,不敢去看崔宿白的臉。

不去看臉,視線便不由自主落到他的身上。

跟著二公子讀了三年書,皎皎對他算是熟悉。

身為士族之後、郡守之子,他比之城中其他貴族富商要低調謙和。城中其他人邀請他去曲水流觴、騎射打獵,他通通拒絕,隻獨身在郡守府中讀書作畫,閒情逸致。

他也不愛華服,平日多著淡色衣衫,但因他身份高貴,衣衫便是再精簡,細節處也足可見用心。譬如他今日的一身月白衣衫,遠遠看去寡淡素淨,實則離得近了,才可以瞧見他衣衫的袖口衣襟俱都繡上了繁複的花紋,腰帶上的圖案也由細細的銀絲鑲了邊。

每日穿著這樣精致漂亮的衣裳,難怪會取笑她繡工差。

皎皎又想起他那一日笑她繡的月亮圓滿,不由微微鼓起臉。

兩人都不說話,車裡靜謐得過分。

最後還是崔宿白先開口:“見我不敢多說半字,皎皎,你是怕我過問你的作業不成?”

不提作業還好,一提作業皎皎就裝不成啞巴了。

“以前您教我的功課我都背完了,書本裡您沒讓我背的詩文我也背了許多。”皎皎抬起頭,很努力地想證明自己不是個懶惰的學生:“就是、就是……寫詩真的好難寫……”

她怏怏道:“我真的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在學習一事上,皎皎向來表現得聰慧過人,崔宿白沒料到她如此苦手寫詩一事,略有些訝然。

見皎皎實在沮喪,崔宿白笑:“當真這麼難?”

皎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此時見他朝她笑,她才後知後覺發現二公子似乎清瘦了一些。

這半個月二公子的確很辛苦,皎皎想到夏酉提過的二公子做的那些事,沒忍住唏噓不已。

聽到崔宿白的問話,她愁眉苦臉:“寫詩需要天分,二公子,我覺得我就是個沒靈性的人……”

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的。

崔宿白輕咳一聲,握拳至唇邊掩飾笑意。

這半個月來他在城內四處奔波勞累,每日回去府中也日日在書房待到深夜,原本是積攢了一身的疲倦的,但此刻與皎皎待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便覺得渾身的委頓都消失不見。

“既然如此——”

見皎皎眼巴巴看來,崔宿白等她眼中的期待越來越盛,笑吟吟地補全後頭的話:“那我再給你延後半月的時間吧。”

還以為不用寫了呢。

皎皎難掩失望,又垂下頭不吭聲了。

逗皎皎玩的確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崔宿白想,當皎皎的教書先生當真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幾個決定之一。他不過教她幾個字而已,她卻回饋他這麼多的快樂,怎麼看也是他占了皎皎的便宜。

青石街的確不遠,馬車很快停止行駛。

“謝謝二公子送我回來。”

皎皎乖巧地同崔宿白道彆:“那我就先下車了。哪一日二公子您有空來繼續教我讀書,就派常青來同我說一聲,我一定不讓您久等。”

崔宿白含笑點了點頭。

皎皎起身,來到車廂前頭,正撩開車簾打算蹦下去,忽的聽身後的崔宿白又喊住了她。

“皎皎。”

她轉過頭,就見往日溫潤淡雅的郡守公子麵上的笑意一點點褪去,露出難得一見的端肅神色。

“你聽彆人說了麼?流民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問:“皎皎,你怕我麼?”

他沒有說得很清楚,皎皎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夏酉說過,幾萬流民想要砸爛城門衝進城內,守衛們攔也攔不住,到最後是他去了,他攔住了流民們。

——用十餘名流民的鮮血,攔住了幾萬流民。

怎麼會怕呢?

皎皎有些不高興,她覺得二公子實在太小瞧人了些,在他眼裡,她就是這麼個不辨是非、膽小軟弱的人?

“不害怕。”

皎皎說:“我知道您是為了保護祈水郡的所有人。”

頓了頓,她繼續道:“身為被您保護的人,我沒有理由會害怕。”

說完之後,她也不想看崔宿白的反應,放下車簾就要離開。

車夫還沒來得及搭一把手,就見小姑娘自己在車頭停頓片刻,估計了下馬車的高度後,十分勇敢地一蹦而下,一溜煙跑進了不遠處的糕點鋪裡。

那麼,接下來是走是留?

車夫回身:“……二公子?”

車簾晃悠搖擺間,車夫窺見二公子正扶額無奈地笑。

半晌,車夫聽到二公子輕笑道:“走吧,回郡守府。”

車夫應聲,驅趕馬車前行。

他一邊揮著馬鞭,一邊若有似無地想:自從流民問題發生以來,這是不是他第一次見到二公子露出笑?

不過他又想,誰見了皎皎姑娘會不高興,府裡的奴仆們都很喜歡皎皎姑娘。

有郡守的督促,流民的問題有條不紊地處理。

夏酉日日來買糕點的時候,都和芸娘和皎皎分享他知道的近況:“怕是彆的在山中的流民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咱們祈水郡的政令好。聽說這幾日來祈水郡的流民是一日比一日多,加起來統共快七八萬了。”

他笑:“昨日去我那定木桌的軍爺說,新來了一萬多的士兵,他們軍中的糧都快不夠吃了。”

芸娘日日聽他說不重樣的東西,奇道:“夏酉,你怎的什麼消息都有?”

夏酉擺擺手:“沒辦法,生意好嘛。”

他難掩自得:“大家都知道祈水郡裡我的木工手藝是最好的,來的客人多了,我自然聽得多了。”

皎皎在一旁聽得同樣很驚奇。

但她奇的不是夏酉知道的多,而是新兵的數量。

“新兵來一萬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