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1 / 2)

日子一天一天過,二公子依舊很忙,每個月隻抽一兩天來檢查皎皎的功課,其他的時候都是托常青送書過來,讓皎皎自己在家讀書。

皎皎知道他忙的是重要的事情,因此乖巧地不去打擾他,依舊如同一樣,每日隨芸娘去糕點鋪裡,店裡閒的時候就坐著讀書。

與此同時,幾個月過去,青石街和長樂巷裡的人也漸漸地熟悉了荊南枝的存在。

大家現在都知道青石街多了這麼一號人物,是由糕點鋪那母女倆在流民裡撿的,現在在夏酉那裡當學徒,幫夏酉一起做木工。

因他長相出眾,又有一個柔情似水的名字,不知誰先喊起的,“美人南枝”這個名稱漸漸傳開。

兵荒馬亂、連肉都吃不起的時代裡,尋常人是很難得見著美人的,更何況是像荊南枝這樣膚白勝雪、眉眼如畫的美少年。

久而久之,許多人為了來一睹這“美人南枝”的容顏,紛紛來夏酉這裡訂貨買木具。

夏酉生意越來越好,每日喜氣洋洋,再也不把隔壁街的猴六放在眼裡。

他回去和兒子孫子說:“除非猴六再去找一個比南枝小子更好看的來,否則就休想掙得比我還多。”

作為當事人,荊南枝本人明顯是十分抗拒這個稱呼的。

據聞有一天,曾有一人大咧咧地闖進夏酉的木匠鋪裡,直言:“哪個是美人南枝?快讓我見識見識。”

那日發生的事情,夏酉後來去買糕點的時候,再度提起也忍不住拍腿大笑:“南枝小子第一次聽到這稱呼,當即冷笑一聲將手中的刀直直刺入木材中,把那比巴掌更寬的木材生生劈成兩半,嚇得門口那人掉頭就走。”

皎皎聽了樂得不行。

傍晚回家,荊南枝坐在門檻上刻木雕的時候,她就在他旁邊逗他:“美人南枝——”

荊南枝低頭不語,繼續刻木雕。

他很少像這樣不理睬皎皎。

可他不理睬人,皎皎更得了勁。

她挨著他,又喊:“美人南枝——”

荊南枝眼睫顫了顫,眼底起了羞惱之意。

他握著小刀,垂頭看著手中被他雕壞了的木材,緊抿唇角道:“皎皎,彆鬨我。”

皮膚白的人是藏不了心思的。

皎皎看著他微紅的耳垂笑彎了眼睛,繼續開口,這回喊的卻不是南枝美人。

她喊他:“豆豆。”

兩人都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源,在還他還是流民,她尚且不知道他的名姓時,他替她撿了紅豆,她說她要喊他豆豆。

再聽到她軟軟地喊豆豆,荊南枝也不知怎的,原本隻是浮了一層紅的臉頰和耳垂登時染上漫天紅霞。

他騰的站起身來,瞪了皎皎一眼,走到院裡的小木凳上坐下,離她遠遠的。

原來他也是會瞪人的呀。

皎皎訕訕地跟著起身,見好就收:“你不喜歡我就不喊了,彆生氣啦。”

荊南枝不想與她說話,拿起地上的木板,開始繼續做秋千。

其實他是不知道怎麼回應皎皎。

不喜歡……?

如果是她喊的話,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她高興就好。

最近有人去夏酉那裡訂做秋千,夏酉同那人嘮嗑時說:“是的,女孩都喜歡玩這個,我也給我女兒做過。”

荊南枝在旁邊彆的什麼都沒聽進去,隻記住了“女孩都喜歡”這句話。

那日回來,他便開始做秋千。

見荊南枝似乎真的不高興了,皎皎不敢再繼續逗弄他。

院中隻有一個小木凳,皎皎懶得去屋裡再拿,乾脆蹲在他身邊安慰他:“你也彆放心裡去,大家其實就是看個新鮮熱鬨,當初我和我娘剛來祈水郡的時候,也很多人天天跑我們鋪子裡來買糕點。”

見四周無人,她悄悄湊到荊南枝身邊,壓低聲音道:“我和你說,大家也都很喜歡看二公子呢。隻是二公子不常出現在外麵,每次出現也都在馬車裡,大家見不太著。好看的人大家都很喜歡看。”

荊南枝停了動作,有一瞬間想問:那你呢?你也愛看麼?

但他到底不是說這種話的人,最後還是把話咽下。

院子裡有一棵槐樹,枝乾粗壯,在皎皎和芸娘搬進前就存在。常青同皎皎說過,這棵槐樹已有約莫二三十年樹齡。

荊南枝會想要做秋千,也是覺得槐樹的枝乾結實,撐得住重量,不會輕易斷裂。

木板做好,麻繩也串聯好,荊南枝拿來梯子靠在槐樹上,找了一處合心意的樹乾,蹲在上麵,開始綁秋千。

皎皎覺得這個高度讓人心慌,她在下麵看了一會兒就膽戰心驚,起身走到槐樹下,仰頭看他:“你為什麼要做秋千?我其實沒有很想蕩的。”

她知道荊南枝做秋千是為了誰。自從她帶他回家後,他一直都對她很好,好得皎皎自己心裡都覺得愧疚。

荊南枝係好繩結,低頭看她:“打發時間而已。”

他說:“你不用想太多。”

樹乾雖粗,他蹲在上麵穩穩當當,但皎皎還是緊張地注視著他:“你彆管我,你注意你腳下。”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黑發也被風拂至臉上,荊南枝伸手拂去臉上遮擋住視線的發絲,抬手的時候聽到一聲小小的驚呼聲,心下知道是皎皎怕自己會摔下去。

他再度低頭,想要和皎皎說彆怕,可見到眼前的景象,卻不由愣住。

隻見槐樹底下,不足他肩膀高的小姑娘正努力仰起頭,那雙漂亮乾淨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她甚至自不量力地張開了雙手,好似這樣,他跌下來她也能接得住似的。

在這一刻,荊南枝低頭凝視皎皎沐浴在晚霞中的玉雪臉蛋,忽的忍不住想要對她說什麼。

但他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太年輕的人好像沒有資格說什麼承諾,更何況他什麼都沒有。

於是荊南枝隻是輕輕笑了聲,輕聲道:“皎皎是笨孩子。”

便是他真的摔下去,她怎麼能接得住他。

樹太高,皎皎聽不清他說的任何話,卻能看到他的難得一見的笑。

這張臉的迷惑性太強,她又是被他笑得一愣,等反應過來後有些生氣:“看我著急,你是不是很高興?”

她幽怨:“荊南枝,你變壞了。”

荊南枝抿唇一笑。

他從槐樹上下來,試了試秋千的牢固程度,接著轉身問皎皎:“要蕩秋千嗎?我推你。”

見荊南枝已經安然下了樹,剛才還說自己不想蕩秋千的皎皎此刻很不想打自己的臉。

她把衣角捏得皺巴巴的,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水盈盈的,悄悄去睨荊南枝的臉色:“我……我都說了我不是很想蕩秋千的……”

荊南枝了然道:“是我想讓你幫我試一試我的秋千做得如何。”

皎皎這下終於不拒絕了。

芸娘是聽到皎皎的笑聲才從廚房出來的。

視線所及之處,她的皎皎正坐在秋千上笑得眉眼彎彎,而她身後,身著粗布卻不掩一身清冷氣質的少年正靜靜站立,眉目柔和,眼裡隻有一個皎皎。

芸娘看著,露出微笑,一個想法忽的劃過心底:也許他們這樣一輩子也是不錯的。

但下一刻,她就又歎了口氣,眼底浮現出一絲憂愁。

她想,南枝的姓氏到底是個問題……他可是士族之後啊……若是哪一天他家的長輩找上門來,他是走是留?他又將置皎皎於何境地?

士族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宛若天塹,又豈是輕易能跨過的。

芸娘原地看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重新回到廚房。

想那麼多做什麼,還是走一步看一步罷。